此一番作为,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了,据我此些日子的观察,宁王从不做无谓之事,便想,恐也是他调查试探的一种手段吧?是不是到底让他查觉了我身体的不妥?
坐上步銮,我们终来到了荣华宛,和我所住之处相比,这里更是不同,布置得清静优雅,树林错落有致,当眼之处,更是有几株古老的藤萝,盘曲嶙峋,更添几分幽静,侍女们无声无息地行走在花木之间,更是不闻一点喧吵,行至江妃娘娘寝室外间,早有人通报了内室,宁王进入,本不用通传的,可因有了我,他便在外等候了一会儿,这才有人报:“宣宁王殿下和花美人晋见。”
走入内室,见礼之后,我便发现冯国栋正小心地在室内侍候了,而斜躺在睡榻之上的,双目微闭的,便是江妃娘娘了,只是略一瞥,我便瞧清了江妃娘娘的容色,她本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二十出头而已,容颜依旧若凝脂,洁白纤长的手搭在身侧,宛如柔荑,只是这一瞥,却让我发现她气靡不振,眼框之下有暗影,想是思虑过多吧?
可宫里之人,有谁不会思虑过多呢?
冯国栋是一位面略有须的中年人,躬身上前禀报:“王爷,臣帮娘娘疹治过了,重开了药方,只要照此药方服下,当没有什么大碍的。”
江妃娘娘斜倚在榻上笑道:“王儿,别担心,母妃这是旧患了,来来去去不知看了多少回了,也就这样了吧。”
宁王接过冯国栋递来的药方,略看了一下,道:“又是那几样药而已,都吃了不少了,怎么能治好娘娘的病?”
见宁王发怒,冯国栋当既跪下,连连道:“王爷,娘娘的病当得长期调理才行,并非一朝一昔之事……”
宁王把那药方一下子丢在了桌上,冷笑:“每一次来,总听你这样辩解,恐是怕本王责怪下来吧?”
冯国栋连连磕头不止,就算他是在宫中服务多年的老人,额角也冒出汗来,我暗笑,想来,他也听说了宁王不少‘杀戳决断’事迹吧?
我略往桌上一看,便看清了那张纸上写的药方,不由微微摇头,那曾想,这动作正好被宁王见到了,他便回头问道:“你为何摇头?”
我忙跪下,道:“王爷,妾身的爷爷原本也是乡间大夫,因而妾身知道不少药理知识,刚刚妾身不小心看清了冯御医所写药方,有些不敢认同,所以才……”
冯国栋脸上带了鄙夷之色:“一名乡间大夫,又懂得多少病症?”
宁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他这才将头垂下,宁王转头向我,虚扶了我起身:“那你倒说说,他开的药方,有何不妥。”
我拿着桌上药方:“冯御医所开之药,全是固本培元的,其中有人参,桂枝,灵仙,首乌等贵重药物,对普通人来说,这确是一个极好的药方,但冯御医尚是忘了,娘娘金枝玉叶,平日里滋补饮食,无不包含了人参,首乌等贵重药物,娘娘虽长处于富贵之中,可这人的身体嘛,总和常人差不了多少的,太补则过,身体也产生了抗药xing,仿若杯满则溢,冯御医再这么补下去,难怪娘娘不见起色了,依妾身看来,不若将这人参,首乌换成普通的夜jiāo藤与熟地试试,恐怕效果还好一些。”
一番话下来,我见冯国栋虽脸有不平之色,却也无话可说,宁王见此,便问他:“是吗?”
我猜得不错,冯国栋虽在宫内多年,早被名利熏染,但当底保留了一份医者之心,终答道:“臣惭愧,连这一点都想不出,美人说得极是。”
江妃听了也道:“就按她说的开两幅药试试,说不定能见起色呢,吃了这么些日子的人参,吃得我一闻那味道就想呕了。”
宁王便笑盈盈地望向我:“你还会些什么?”
他亲切的笑脸,却又让我心中一惊,便知道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让他起疑才行,便道:“妾身倒只会些糙药而已,让王爷见笑了。”
他倒不再问,只道:“哦,本王倒忘了,你身子骨近段时间也不好,虽说你自己会用药,但可曾听过医者不能自医,不如叫冯御医给你看看?”
我终知跑不过这关的,无论我怎么做,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既使是一个小小的目标,既定了下来,便不会忘,便笑道:“妾身自己也开了一个药方,不若先叫冯御医看看,看药方之中恐有何不妥?”
宁王点了点头,冯御医便走上前来接过我从袖中拿出的那张纸,略看一下,便面带吃惊之色望了我,复又垂了头,仔细地打量那张药方了,我瞧见他不动声色地把那二指宽的素绢藏入了袖中,才略松了一口气。
看完药方,他便给我号脉,沉吟半晌才道:“王爷,花美人的病,没什么大碍,不过偶感了风寒而已,她自己开的药方,也是极合适的,看来经过调理,她已无事了。”
宁王松了一口气,望向我:“本王这下放心了。”
他如漆染一般的眼眸望向我,脸上带着浅笑,仿若有chūn风化雨,我唯垂头道:“多谢王爷关心。”
江妃在一旁笑道:“王儿,很少见你带美人过来,这一位,便是听你提起过的花美人了?当真是多才多艺。”
她知道我?宁王在她面前提起过?看来,他对我的疑心可不是一般的大,竟要向他的母后请教了?经过冯国栋的作证,不知能去他几分疑心?
宁王走上前去,为江妃递过茶几上放着的甜粥,笑道:“因此儿臣才带了她来,想来母妃会喜欢的。”
江妃抿嘴一笑:“你什么时候在意母妃的喜好了?”
听他们一问一答,我紧张地思索着,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从外面上看,江妃虽脸带微笑,但眉间总有愁意,看来她这病,恐是从心而起,是否宁王便求有人让她开怀?
果听宁王道:“母妃,您寿诞之日便将到了,儿臣给您准备了好些乐子,以博母妃一笑,到时候,您一定会乐而开怀的。”
江妃便笑了:“王儿,有你在母妃身边,母妃自是高兴。”
她虽脸上带笑,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感觉到她的笑容之中有一缕残灯晓霜般的凄哀,看来,既便是宁王在她身边,也不能让她真正开怀。
告别江妃娘娘之后,我便回到了住处,林美人便又来串门打探,见我回来甚早,便劝道:“妹妹,好不容易和王爷亲近了,便要把握机会才行,王爷姬妾如此之多,以后我们姐妹可得相互关造才是。”
我笑道:“那自然是,妹妹没有姐姐舞姿容颜出色,每次和王爷相处,内心总是惴惴,怎比得了姐姐?”
她便叹道:“但姐姐又哪及得妹妹智谋百出呢?上一次,想是妹妹屋里有人出事了吧?”
我知道自上次事后,虽抓住了她的把柄,让她不敢胡乱攀咬,可同时,我便也将自己的把柄留在了她的手里,我便笑吟吟地道:“姐姐既明白了,我们更要同忾连枝才行,这府里头,多一个同盟,总是好过多一个敌人,是吗?”
她听了,便浅浅地笑了。
她走后,媚蕊便问我:“主子,当真放着她不理?”
我笑道:“先不要管她,此女心计出众,我们当用得着。”
凡心计出众者,顾虑便多,没有计算清楚之前,想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媚蕊还待再说,我笑道:“等一下,恐有客人要来,你去备些茶水。”
媚蕊莫名道:“我们在这府内恐没什么熟人吧?”
我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台桌,笑道:“怎会没有,等一下你便知道了。”
夜色渐暗,树影婆娑,院子里那棵极大的榕树仿若一头巨shòu守护着这院子,听得更鼓敲了两声,便有侍女来报:“美人,冯御医求见。”
我一笑起身,对媚蕊道:“你睢,他不是来了吗?”
我摆手叫侍女请他进来,刚自坐定,便听见冯国栋在屏风外边道拱手行礼:“老臣奉王爷之命前来为美人症病。”
我叫媚蕊打发侍女们避开,这才道:“有劳冯御医了,有请。”
冯国栋从屏风外转了进来,行了大礼,左右望了望,见室内剩下媚蕊,有些迟疑,我便道:“不防事的,冯御医,她自小跟着我,什么都知道的。”
他便望定了我:“你当真是花老的孙女?”
我微微一笑:“青翠满寒山,藤萝覆冬沼,冯先生可还记得满翠谷那一谷的绿意?”
冯国栋神色便激动了起来:“不错,你就是那个让花老赞不绝口的孙女,五岁便能背诵整本的医经,七岁便能指出药方的错漏之处,老夫被你将了这一军,当是值得,值得……”
我略有些惭愧:“冯先生,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孟làng了,竟然在国手面前班门弄斧。”
冯国栋叹道:“如若花老进京,我等怎当得了国手,只可惜,花老寄qíng于山水,不屑与我等为伍。”
我便道:“今儿多亏了先生。”
他又道:“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自爷爷去世之后,家门日衰,小女辗转流落,不得已来到这里。”
他叹道:“只是候门深似海,以后苦了你了,不过,你既是故人之女,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的。”
我知冯国栋并非看重与爷爷以前的qíng意,不过在这宫室崔嵬之处,多一个同路人总好一些,我需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我道:“小女会记得先生的。”
冯国栋皱眉道:“可老夫左思右想,还是想替你再看看,你的身体奇怪之极……”
我摆手道:“不必了,冯先生,其实,小女知道先生会来的,因而早准备好了,想送一份大礼给先生,以报先生代以隐瞒病qíng之qíng。”
“可是,你的身体实是……”冯国栋
“有爷爷开的药,我的身体无碍的,有劳冯先生挂心了……”我让媚蕊端了茶放在他的面前,“冯先生为江妃娘娘治病,想来已有一段时日了吧?是否未见什么起色?”
到底是自己的前途紧要,冯国栋听了,便不再纠缠于我身上的病,点头道:“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老夫开的药方自是经过仔细思量的,可总不能切中病因,让她的病总是反反复复,不能好得彻底,长此下来,更是虚寒入体,王爷从谟北之地叫人捕来几头驯鹿,以新鲜鹿茸制成鹿茸jīng,为娘娘补身,倒是略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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