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前两天,我以为不太重要。”奔月小声地答着,双肩垂下,霎时有点可怜兮兮。
“奔月,下不为例!”苏绿芙没有追问斥责,继续盯着棋局,复而秀眉微拧,转头看着凉亭外飘飞的雪,漫天飞舞,有点惆怅地轻喃,“这雪,下得越发大了。”她又看回棋局,淡淡地叹道,“不重要?看来我太小看王爷,这棋局似乎有些变化,越发难以捉摸。”
楚景沐停止追查瑶光夫人,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有怀疑的对象,有比瑶光夫人更有价值的线索出现,苏绿芙心中一跳,这就是楚景沐连日来一直流连西厢的缘故?
苏绿芙蹙眉,她心思素来缜密,做事从不露出马脚,左思右想,也想不到,究竟什么时候露出蛛丝马迹让楚景沐警觉,她问冰月奔月,苏绿芙是自信的人,却不自负,一人总比不过多人心思多。冰月和奔月都摇头,最近她们都安分,哪有什么蛛丝马迹露出来。
“王妃的意思是说,王爷怀疑你?”冰月也拧起眉,有点心惊,特别是看见苏绿芙脸上越来越飘渺的笑。
苏绿芙正想说话,无名进来,低低地说了声,“王爷来了!”
苏绿芙抬头,就看见楚景沐翩翩而来的身影,青衣锦袍,不似叱咤风云的沙场将军,更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踏雪而来,清贵bī人,瞬间恍如天神。苏绿芙笑了,奔月冰月和无名行礼,屈身出了凉亭。凉亭有了他,寒气似乎淡了些,苏绿芙沉吟片刻,看着他坐到对面去,扫了一眼,落入一子,笑道,“王爷公务繁忙,西厢有什么吸引你,怎么天天过西厢来,倒是让芙儿受宠若惊。”
085
“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陪陪我的王妃。”楚景沐笑得如沐chūn风,声声润泽,眼眸直直地看着她满脸的笑意,似想看穿她,却隔了层层迷雾。
他最近才发现西厢甚有学问,她不喜别人入西厢,他顺了她意,除了冰月奔月和无名,西厢甚少有人能进入,防备十分严谨。他远远就看见无名站在院中,提前通报给苏绿芙,如今出了凉亭,他们虽远远站在凉亭之外,却十分戒备凉亭里的qíng况,深怕他对苏绿芙做什么。
“王爷有这等闲心还真是苏绿芙的福气。”苏绿芙轻笑,抬头,拢拢身上的披风,笑道,“王爷不是说有空陪我下一局么?就今天如何?”
楚景沐笑了,扫了一眼棋局,“既然芙儿有这等兴致,本王奉陪到底。”
就在苏绿芙伸手想收掉黑子,从头开始,楚景沐伸手抓住她的手,力道微重,脸上笑如chūn风,眼眸坚定决然道,“我们就从王妃布好的棋局上走。”
“王爷可得想清楚,目前为止,黑子的远远胜于白子。”苏绿芙心底讶然,看着他入海深邃的眼,已然捕捉他瞬间闪过的冷光和决绝。
楚景沐,你果真在怀疑我。
“芙儿,你就没想过我会反败为胜么?”楚景沐笑问。
苏绿芙风姿楚楚地摇摇头,眼光越过他,扫了一眼走廊上空的积雪,沉沉甸甸,压在心头,“没有,从小到大,和我下棋的人,从来没赢过。”
除了她娘和她爹,没人能赢她。
“芙儿,你太自负,说不定,今天本王就是那个例外。”楚景沐笑着,温润的笑让人听不出讽刺,长臂一伸,把她面前的白子拿了过来,优雅地从罐中执起一子,从容地落下。
“有没例外,结局会告诉你。”她也落入一子。
“再难解的棋局都有漏dòng,就像再谨慎的人都会有粗心的时候。”落下一子,楚景沐意有所指地道。
“王爷说得不错,只要是人,总免不了有粗心之时。然而,粗心之是偶然,不是必然的。”苏绿芙暖笑着落子,随之杀了一片白子,“王爷想要反败为胜,可要好好思考。”
“芙儿,你下手真狠!”楚景沐垂下眼眸,遮住隐藏的寒芒,沉吟地看着棋局,白子和黑子相差实在太为悬殊,形势处处对他不利,还真是难走的一盘棋。
亭外狂风呼啸,一阵冷风刮过,chuī起地上落下的梅花,白与红的jiāo错在空中映出和谐的美感,随风而起,飘飘扬扬,如鸿毛下坠,狂风过后轻轻地落入地面,铺洒一层柔软的地毯,浑然天成的绚丽灿烂。苏绿芙侧头,这样的美景,却进不了她的眼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看不到美丽。
正如她这颗心,如一块冰,怎么捂都捂不暖和。不像有的人,心就像火,不捂也热。
楚景沐依旧沉吟地看着棋局,思虑很久才会下一子,苏绿芙下子,很少有犹豫,和她笑意融融,娇媚如花的外表不符,落子处处把白子bī入绝境,果断狠戾,毫不留qíng。
“芙儿,本王算怕了你,都不留一条退路给我。”楚景沐笑着,苏绿芙jīng湛的棋艺一再令他刮目相看,此般难缠的对手,生平第二次遇到,和她下棋,不管他的白子落入何处,都会被她堵住去路,不留余地,冷气顿然袭上背脊,阵阵寒栗,怪不得她如此自信,没有人能赢她布好的棋局。
芙儿,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
他的眼睛凝视着那双纤白的手,那双抚慰百万难民的手,也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么?
他在安阳第一次见到她时,曾经以为,这样的女子是上天赐给民间的天使,那样温柔,在他心中圣洁而光辉……是我看错了么?
可笑他和苏绿芙成亲半年多,竟不知道他的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王爷,下棋岂有礼让一说。王爷既然想从布好的棋局上走,自然会艰辛些了。你这么三心两意下棋,想赢怕是不容易。”这样的棋局上,他也下得不专心,想什么如此入神?苏绿芙微笑问,“王爷要认输么?”
楚景沐,除非我自己愿意让出一条路,否则,你休想赢。
“认输?”楚景沐收回心神,落下一子,声音在苏绿芙听来却是那样的冰冷,如刀刃凌心,丝丝寒气溢出周围,冷声道,“本王从来不认识这两个字,纵使难赢,也会全力以赴,认输是懦夫的行为。”
苏绿芙微微一怔,执棋的手停在棋盘上,呼吸顿时停了两秒,心被刺了一下,隐晦生疼,秀眉拧起。
全力以赴么?
你要和我周旋敌对到底?
那样全然的决绝令她陌生,楚景沐在她面前从来就是润泽如玉,和如chūn风拂面,现今他眼中的全然冷然果断竟令她不适,那样的陌生和心慌。拿棋的手竟微微发颤,寒风chuī过,黑子竟不自禁地落到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在凉亭中久久盘旋,惊住的是两个人。
楚景沐抬头见她白皙的手缓慢地从半空中抽回,无力地垂在石桌上,眼眸有瞬间的无神和彷徨,心头隐疼,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如墨晕开,散了满口。
苏绿芙被清脆的声响震醒了心神,垂下眼眸,稳住微乱的心慌,看着黑子落下的位置,撇撇嘴,“王爷可真捡了个便宜。”
“本王得感谢你还是感谢自己?”楚景沐笑着落入一子,吞了一片黑子,棋局开始一片明朗,白子的劣势逆转过来,和黑子势均力敌地对峙。
如同他们,虽在下棋,却在对峙,谁输谁赢,谁也料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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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苏绿芙听他的话,不免得有丝恼怒,他话里的意思明显就表明她心已为他而乱,她似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有点恼羞成怒。“王爷别高兴得太早,这棋局是平势,现在说感谢未免太早。我向来喜欢慢工出细活,没有挑战的游戏,宁可不玩,好不容易碰上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太早让你输了不免扫兴。”
楚景沐凝眉,眼中也略有火焰在跳动,刚刚见她为他所动,还有些欣喜和雀跃,马上又被她一盘冷水灌了下来,隐晦的脸在冰晶世界中更显得格格不入和沉郁。两个人都带着几许怒气,竟冷冷地对坐着,谁也不出话,也没有继续执棋,气氛从诡异降至冰点。
许久之后,苏绿芙清灵的眼眸盈满笑意,扑哧一笑,如初雪乍融,暖意津津,晶润的红唇轻启,“王爷,不是在下棋么?为何这样和芙儿较真呢?”
楚景沐一愣,笑容勉qiáng,苏绿芙的笑在他看来并不真实,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她的笑总是这样虚无缥缈,如泡沫般,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的笑容竟然能薄到如履薄冰,一碰就碎,既然如此,芙儿,你何必qiáng迫自己微笑。
为什么在我眼光停留的时候,你竟然给我这么大的惊吓,你的笑,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我都分不清,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是真的,对吗?
“芙儿,真的是在下棋?”
“不然王爷以为是什么?”苏绿芙笑着,又落入一子。
由于楚景沐打破了处于劣势的qíng况,这棋下起来容易很多,他们都是棋艺jīng湛的个中高手,落子有声,步步紧bī,有守有攻,杀得难舍难分。
楚景沐笑着,专心地应对着苏绿芙的进攻,片刻之后,似是无意,他问,“听过芙蓉血案么?”
“惊动天子的血案,无人不晓,我怎么会不知。”苏绿芙连头都没抬,笑着落子,一气呵成。
“也是,这案子可把本王愁坏了,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楚景沐连连叹气,眼光盯着棋局和苏绿芙下棋的手,不免暗自佩服。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不愧是苏绿芙。
“以王爷的本事,竟然有人能让你愁到叹气,倒是难得,耐心点,王爷总会破案。”苏绿芙淡淡说道。
“说得也奇怪,杀人有很多种方法,为何偏偏选择如此残忍的手法,而且杀人后还留下血芙,王妃如此聪颖,你觉得是为何?”语气无波,暖和温泽。
“王爷你问错人了,这个问题得等你抓到凶手之后才会有答案。”苏绿芙笑着,拿出一子,“或许有些人并不需要有心。”
楚景沐怔住,银光闪烁的世界映着苏绿芙脸上的笑,竟冷如冰冻,轮廓在这白色光圈中显得晦涩不清,隐约有丝恨意,可她隐藏得快,他想仔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你说得对,你看我都被她搞得神智不清,竟然问王妃这种问题,看来得等到我亲自抓了她之后才会知道原因。”楚景沐微笑着。
苏绿芙脸上并无波痕,照样是笑如chūn风,手落手起,无意地喃呢,“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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