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报的宫女趴在地上,茶杯摔碎的茶渍溅了一身,她不敢去擦拭,宫女命贱如蝼蚁,她怎么会不知,额头上渗透的冷汗是她此刻心qíng的唯一证明。
“滚!”许久之后,韩贵妃厉喝,宫女匆忙起身,疾步出了宫殿,轻抚心口,似想压下那股害怕。
怡宁宫,整个宫闱的禁忌。
明珠明月说,韩贵妃入宫前,这是皇帝的宠妃宁贵妃娘娘的宫殿,她深受皇帝宠爱,在韩贵妃入宫的头几年还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因专宠,招来忌恨,不知是谁陷害,皇帝捉jian在chuáng,宁贵妃娘娘因私通戏子一事被打入冷宫,后韩贵妃谗言,又被赐白绫一条,自缢宫中。连当时才五岁的四皇子也因此受到牵连,常年被禁在深宫,不受帝宠。
宫女太监中纷纷流传她是被韩妃陷害,可后因韩贵妃专宠,没人敢随意提起这件宫庭密事,就连宫中的四皇子也被人忽略至今。苏绿芙是一笑置之,当年她进出怡宁宫几次,只知道,凤君政很喜欢怡宁宫,具体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和她说,她隐约知道,这座宫殿对凤君政而言,意义非凡。
当年她多次进宫,只是因为想见凤君政,对皇宫中的纷纷扰扰,她从不关心。旁人所说,她只当是故事来听。这混浊的宫庭如大染缸般,谁清谁浊,谁人讲得清,这里流过的血迹,何止宁贵妃的,这里遗留的冤魂,又何止宁贵妃一条,宫廷三千粉黛齐聚,只有一个男人,能没有忌恨和陷害么?这是女人的天下,所有的yīn谋,所有的肮脏都是女人一手主导,所有的问题也得有女人来解决,没人能断得清这里面的是非。
她来皇宫已有十几天,除了第一天凤君政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他没有约束她的行动,似乎料定她如何也出不了宫门。她也从不曾走出怡宁宫,她喜欢怡宁宫,或许儿时爱屋及乌,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很熟悉,她甚至喜欢当年他们相拥一夜的软席。
这座宫殿被保存极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本以为已经丢掉的记忆,回到这里又一次涌上来,苏绿芙疲倦不已,逃脱不开。
她住在怡宁宫,无人打扰,苏绿芙暗忖,凤君政兴许下令,无人靠近。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年只能听韩贵妃之命的少年,手握大权,早就无惧韩贵妃。再加上皇上昏迷,大多有心眼的妃子都知道,这时非寻欢作乐的好时机,所以后宫十分安静。这一年冬天,皇宫中丝竹无声,彩衣无踪,一片静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片死寂。
唯一有点解闷之处就是怡宁宫中的梅林,一片片,落地无声,细细致致地铺了一地,清香四溢,绣鞋踏上之处,徒留一脚淡香。她也只是观赏数日就兴致缺缺,梅花虽美,或是因她心qíng烦闷,竟觉得少了丝灵气,仅余一幅俗丽之景。
明珠明月伶俐jīng明,无聊时会给她说说宫廷之中的趣事,却从不曾提及朝廷中的事qíng,她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只知道皇帝依然昏迷不醒,太子监国,晋王荣王辅之。
她如笼中之鸟,飞不出囚禁的天地,冬已接近尾声,积雪慢慢有融化的迹象,室外更是一片寒冷,她根本不敢出去,便天天呆在内室,除了对着棋局下棋,就是睡觉,思考。胸口似堵了一口气,郁郁不得疏放。
某日,天略有放晴,户外温度也渐回暖,积雪已在融化,却多了丝温度,苏绿芙闷了半个多月,见天气略暖,心不免一喜,披着披风就出了怡宁宫。
明月明珠不敢阻拦,凤君政jiāo待过尽所能满足她的需求,也不限制她的行动,两人伺候在她身侧,出了宫门。
苏绿芙沿着怡宁宫向南,慢悠悠地闲逛着,一路听着她们的讲解,告知这是哪个妃嫔的宫殿,那又是哪个公主的寝宫,每每听到这里,苏绿芙都会自动绕道,不想沾惹麻烦,宫闱深锁庭院,多少痴女在这苦苦地消耗着自己的青chūn年华,谁能想到,牡丹凋零瞬间的痛楚,谁能体会花蕊破晓的疼痛。
“这里是哪里?”隐隐闻到有一股药香,前面就是一座大殿,苏绿芙不解地回头问。
“是御医院,楚王妃。”明珠恭敬地回答。
苏绿芙点点头,走了半天,脚微有酸意,脚下的凉意微微触着她的脚尖,旁边是一大湖,冰开始融化,湖中略有水光,苏绿芙走到一旁的凉亭中静坐,微微拍着自己的脚,“明珠明月,我有些渴了,帮我拿些茶水,你们一起去吧,我想一人静一静。”
明珠明月相视一眼,眉角略有为难,苏绿芙扑哧一笑,如chūn雪融化,“皇宫大院,我还能飞了不成,快去吧。”
明珠明月这才放心地离开,偶尔还回头看看,苏绿芙轻笑,这两个丫头算是谨慎的,就算她想出去也没办法,何况她暂时不想离开怡宁宫。
因为积雪,脚底微有湿意,苏绿芙凝眉,她们取水一来一回该花费不少时间,她转头看见旁边一座宫殿,从刚刚到现在都没人出入,她想那里应该没人,苏绿芙起身便走过去。
她轻轻地推来宫门,这是一间破旧的宫殿,从外面来还不不觉得yīn森,进了里面才发现yīn寒之气浓重,久无打扫的宫殿灰尘厚重,放佛是冷宫,很久没人居住,她走至一边的台阶坐下,把鞋脱了下来,棉白的袜子湿了一片。倏然听见脚步声,苏绿芙来不及穿上袜子,拎起鞋子,略微扫了四周一眼就闪进门内,处处都是一片灰尘,苏绿芙偏身躲至一旁的软席之后,刚好挡住了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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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一个尖细的声音,“东西拿出来,动作快点,可别让人看见。”
“是……”也是一声细细的声音。
苏绿芙不解,这是冷宫,极少有人出没,他们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透过软席,看见两名太监模样的男子,一青衣,一蓝衣,一人提着药壶,另外一个从腰包里掏出一包东西,颤抖地打开,手指沾着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壶嘴上,边惊惧地问,“娘娘到底要让皇上喝这东西多久?”
“该死的奴才!”青衣太监低喝,一手就拍在他的脑袋上,颤抖的双手抖落了少许药粉,“只管做事,少说话,仔细你的脑袋。”
“是……公公!”很快他就涂满地壶嘴,白药粉因为沾上壶嘴的湿润而显于无形,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人在上面抹了药粉。一阵寒风而过,chuī得门扉啪啪作响,有点鬼魅的yīn寒和恐怖,那蓝衣太监又是一惊,很快他们就收拾好走了。
片刻之后,苏绿芙才从软席后出来,棉袜上皆是泥泞,她略一思考,还是穿上了鞋,走到刚刚他们站的地方,地上还有少许太监遗留下的白色粉末,苏绿芙玉指一抹,凑近鼻尖,不禁脸色微变。
毒药?
这是皇上的药,竟然在壶嘴沾上毒药?苏绿芙咽喉紧了紧,心亦慌乱,据她所知,皇帝的膳食都要经过近身太监用银针测试之后才给与食用,这药壶被银针所试没有问题,可是倒进碗里食壶嘴的药粉就融在里面,这才是毒药。这一招真是毒辣,不知不觉要人xing命。
苏绿芙不敢逗留,赶紧出了冷宫,才刚到凉亭,明月和明珠便端着一壶茶,几碟点心过来。苏绿芙喝了茶暖暖身子,压住狂跳的心脏。
明月细心地发现她的披风上沾满尘埃,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跌倒了,苏绿芙淡淡说,“不必惊慌,我没事,不知道是哪儿沾到了。”
这个理由似乎并不能说服她们,可她们也没有再问下去,茶杯见底,苏绿芙把眼光从湖面上转回,漫不经心地问,“皇上病了许久,怎么都不见起色?”
“奴婢不知,可能天气太冷,等暖和一些,皇上的病便好了。”明珠说道。
“平常都是谁在照顾他?”
明珠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略微皱眉,明月倒是慡快地回答,“是韩贵妃,听说贵妃娘娘心有愧疚,所以都是她在照顾皇上,还不假于人手。不过王妃,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意问问罢了,咱们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明珠明月随着她一起回去,苏绿芙暗忖,皇后已经极少管事,皇上一病倒,后宫皆在韩贵妃的掌控之中,原来偶然之间,她竟然走进别人的yīn谋之中。还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yīn谋,壶嘴上抹了毒药,因分量不多,皇帝日复一日饮着毒药,就像是慢xing毒药,她在宫里的势力庞大,收买几个御医不成问题,皇帝身体一天渐弱一天,太医可以对外宣布风寒未愈。日久之后,体内毒素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毒发身亡,亦可说是年迈之体,死于疾病。
一夜夫妻百日恩,看来全然不念夫妻之qíng。
这个女人她小时候就领教过她的狠毒,凤君政身上大大小小许多伤口皆是她命人打的,虎毒不食子,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残nüè,何况是皇帝。
芊芊玉手,娇柔无限,捧着的却是夺命毒药。
最毒果真妇人心。
凤君政知道吗?她儿时认识那人究竟变了多少?苏绿芙瞬间有点呼吸困难,有着窒息的难受。
弑君?还是弑父?或是弑夫?他们是一家人,这里的人伦纲常全部乱套,人xing仅有的良心在这大染缸中被玷污得不见澄净。
亲qíng,她最珍惜的亲qíng,被人活生生地在眼前撕裂。
难道皇宫的亲qíng真的薄如纸?
日子不紧不慢,又过了几日,皇帝的病qíng仍然不轻不重,看样子恐怕是要拖着,苏绿芙是随遇而安之人,何况是她曾经喜欢的怡宁宫,日子过得很舒心。
明珠明月很诧异,她们本以为苏绿芙会着急惊慌,担忧恐惧,谁知道她却风轻云淡,仿佛是来皇宫度假,看不出一点被困的恐慌。明月心想,这样的女子真是寡qíng,不知会是谁能让她记挂,那是很难得的感qíng吧,常听人说,无qíng人一旦付出感qíng,会比世上谁都qíng深,不知是谁会拥有这份qíng深。
这一天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极冷,怡宁宫却是香烟袅袅,十分舒适。小雨中,苏绿芙的心qíng也变得十分好。她在宫中,诸事无忧,日出而起,日落而眠,没有账本,没有算计,也没有仇恨,她尽量让自己过得清闲,空闲到拿起阔别十年的女红,在这样的好天气中,一人独自刺绣。
凤君政走进怡宁宫便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软席上刺绣,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挽着,室内暖和,她穿得也不算多,整个人看起来如一朵飘逸出尘的芙蓉花,看得他有一瞬间的惊艳。
苏绿芙抬起头,看到凤君政,撞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眸,苏绿芙一阵恍惚,凤君政从不是善心之人,相反的,他狠戾无qíng,然而,他却有一双十分澄澈的眼睛,幼年时,她最喜欢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时候,她觉得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她,特别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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