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世间万紫千红,百花妖妖灼灼,都是等着他伸手撷取。而他,早已习惯了那一切。
可这一刻,谢琅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
他抬着头看着那个坐在主座上,虽然面目过份jīng致,可神态举止,却比许多涂脂抹粉的士族子弟,还要威严沉稳的姬越,一时之间,半晌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谢琅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慌乱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姬越,她已彻彻底底把她自己当成了男人,她像个世间最普通的男人一样,在建功立业,在求着青史留名,她把她的心封冻起来,不再想求取世间qíng爱,也不稀罕家庭的温暖和子女绕膝之欢。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他曾经放在心上,却又总在下意识中忽视的弱女子,已经不再想依靠他,也不想依靠任何人了!
她已把他封禁在心门之外了!
见到谢琅脸色不对,一侧,陈太冲低声说道:“十八郎,你不舒服吗?”
谢琅慢慢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着台上,过了一会,谢琅说道:“如果一个人,明知一条路走下去,不是因欺君之罪治死,便是被政敌刺杀,或者,因装神弄鬼被九鼎烹。便是侥幸得活,也是经历万千风险,可她却义无反顾。太冲,你说这人求的是什么?”
说这话时,谢琅的声音特别特别低沉,他的脑海中,总总浮现那个笑得一脸俏皮。软软地偎在他的腿前。说着要抱他大腿的女孩儿。明明,那个女孩儿一直求的都是安稳,明明。她仰头看向他时,总有那么多依赖那么多信任欢喜,可为了什么,竟走到了这一步?
谢琅的问话。陈太冲听得有点糊涂,他转头看了谢琅一眼。想了想后说道:“天下的大丈夫,不都是这般想的么?人生不易,活当活得辉煌,死当死得壮烈痛快。”
谢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哑声说道:“我知道她在求什么了,她想要尊严。想要所有人的看重。”
闭了闭眼,谢琅说道:“太冲。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了。”说罢,谢琅压了压斗笠,转身退了出去。
退到殿门口时,谢琅忍不住缓缓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却看到姬越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也抬起头向他看来。
瞬那间,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谢琅马上明白了,便是有那么多人在,便是他戴了斗笠,她也一直认得他的。
是了是了,她从来都是这样,这般的聪慧,这般的明白。那么多次,她望着他时,总是仰着小脸,神qíng既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眷恋,不管他离开多久,不管他去了何方,再见时,她总是那般看着他,最多,她会软软的对他说上一句,“阿郎去了好久呀。”
她曾对他那么眷恋,那么那么的,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深深眷恋和依赖……
陡然的,谢琅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街道上,谢净等人正在外面侯着,看到自家郎君过来,他们不发一言地围了上来,然后,簇拥着谢琅朝驴车走去。
上了驴车后,谢琅的声音传来,“回府。”
“是。”
不一会功夫,驴车便驶入了乌衣巷,驶入了陈郡谢氏。
如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谢琅这个嫡子回府时,走的是正门。
转眼,谢琅的驴车驶入了他自己的院落。
远远看到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十八弟在众部曲的簇拥下,从走廊里过来,谢王氏的脸上堆满了笑。
她挥了挥手,朝一人吩咐道:“去,告诉十八郎,萧奕之母来过的事。”
“是。”
不一会,那仆人便在走廊的角落处等到了谢琅。
恭敬地看了自家郎君一眼,那仆人低下头,恭敬地说道:“禀十八郎,明儿个兰陵萧氏那个叫萧奕的郎君他母亲过来了,她是为姬氏女的婚事询问三夫人的。”
几乎是“姬氏女”三字一出,谢琅便一动不能动了。
这时,那仆人还在说道:“那萧氏妇人说,想为她儿萧奕求娶姬氏女为平妻,三夫人回她说,姬氏女早与十八郎没了关系,兰陵萧氏想娶便娶。”
仆人说到这里,久久没有见到动静,便悄悄抬头看来。
这一看,他便对上了谢琅的表qíng。
也不知怎么的,只是这么看上一眼,那仆人却陡然心中一惊,他连忙迅速地低下头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仆人听到谢琅的声音传来,“拿我的名贴去兰陵萧氏,告诉萧夫人,姬姒,一直是谢十八的女人。”
那仆人大惊,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谢琅,仆人想道:这话一传到兰陵萧氏,岂不是生生打了三夫人的脸?
这时,谢琅转过头来,他温和地看着那仆人,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那仆人一凛,连忙说道:“小人马上前往兰陵萧氏!”
“恩。”轻飘飘恩了一声后,谢琅继续提步,转眼间,他便消失在那仆人的面前。
谢琅走后,那仆人还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提步。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一咬牙,拿了一张谢琅的名贴,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在来到门口,远远看到谢广几人时,那仆人心神一动,便跑了过去。
把事qíng说了一遍后,那仆人拿出那张名贴,愁眉苦脸地问道:“几位郎君,你们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谢广几人却是一阵沉默。直过了一会。谢广才接过那名贴,说道:“行了,这事jiāo给我吧。”
那仆人大喜,连忙行了几个礼,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那仆人退下后,谢广几人还在沉默着。过了一会,一直低着头看着那名贴的谢广徐徐说道:“郎君外柔内刚。不管多难做出的决定。他总能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转过头,谢广轻叹一声。低低说道:“这一次,事qíng严重了。”
谢才几人在旁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谢才问道:“那这件事,现在该当如何?”
谢广沉默了一会。叹道:“郎君上次还在念着羊公的那句名言,说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如今这世道。他既然舍不下,那就帮他一把吧。”说罢,谢广把名贴藏好,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
抡才大典上。
姬越是代替太子出席的。其实,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天下的人便都明白了皇帝对姬越这个人的敬重。他发不发表意见都不重要。
事实上,姬越在与几个长者打了照面后。马上发现这些人都是那种典型的儒生。儒生重中庸,最不喜欢年轻人叽叽喳喳,再三思考之后,姬越索xing当成背景板,安安静静地看着众学子的表现。
事实也是如此,姬越的沉稳和“言不乱发”,令得那几个深得陛下多年信任的饱学鸿儒都有了好感。
转眼,一天过去了,虽然下面还有十四天继续,可今天总算是告一段落。
与几位长者告别后,姬越出了思辩堂,在众禁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他自己的驴车旁。
与禁卫们告别后,姬越刚刚转身钻入驴车,突然的,四周一阵压抑的,属于小姑们的欢呼声传来。
这欢呼声令得姬越回过了头。
对上姬越的目光,在街道上不知等了多少时辰的小姑们,一个个脸颊飞红,双眼放光。而且姬越感到,似乎这一次,小姑们看向他的目光,比以往更热切更激动。
就在姬越收回目光,躬着身子再次钻入驴车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张贺之那特有的,华丽而慵懒的调调,“在下有一件事,想要问过姬大郎。”
姬越缓缓回头。
迎着他,张贺之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而在张贺之走来时,本来就盯着姬越不放的小姑们,这下更激动了,有好些小姑还欢喜得跳了起来,她们的口中,更是连迭声的在那里唤着姬越和张贺之两人的名字。
对于这种场面,张贺之早就习惯了,他头也没回,一直走到离姬越不到一臂远时,张贺之才止了步。他抬着头,朝着姬越上上下下地打量而来。
事实上,这一个整天,张贺之的注意力都放在姬越身上,不对,应该这样说,这一阵子以来,姬越已有好几次在街上偶遇到张贺之了,然后,每次遇上时,张贺之都在盯着他打量。
此刻他又是这般模样,姬越自是不惊不动。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会后,张贺之手中的折扇嗖地一下展开,他摇了摇,笑吟吟地说道:“姬家大郎,不知你那妹妹姬姒,现在可好?”
说这话时,张贺之的目光,第十三次落在姬越那形状完美的喉结上。
几乎是他一开口,姬越便听出了,这张贺之虽是怀疑了自己,可因自己扮相太完美,他更相信他是姬姒的兄长。
事实上,离上次被张贺之看到姬姒的男装扮相到现在,已经过去二三年了,青chūn期的二三年,对许多少男少女来说,那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何况,姬越这个人,对于化妆改扮这方面,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兴趣。当年,张贺之赠他的那本《相骨论》,他不但早已吃透,还青出于蓝的总结出了许多自己的观点。也就是说,现在姬越在改形化妆方面,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早就不是张贺之能看穿的了。
对上张贺之地试探,姬越挑了挑眉,说道:“舍妹很好,不过她身子不适,不喜出门。”说到这里,姬越朝着张贺之叉了叉手,淡淡笑道:“舍妹以前有点顽皮,与张兄也胡闹过几次,还望兄台不要放在心上。”转眼,姬越又道:“兄台赠送给小妹的那本书,小妹早有归还之意,只是一时事忙给忘记了,等姬越回到府中,定然派人送到贵府去。”姬越说的书,自然就是那本《相骨论》了。
见到姬越如此大大方方地说出《相骨论》,张贺之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想道:看来这对兄妹确实是两个人了。是了是了,当年只怕是姬小姑顽皮,扮成兄长的模样出来玩耍。
张贺之想到姬氏那jīng灵古怪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个思念的笑容。
阳光下,姬越的面目虽与姬姒有几分相似,可他神色漠然,眼中总有一缕化不开的忧伤和神秘,想到还是大半年前见过一面的姬姒,张贺之想道:这兄妹两人气质完全不同,那姬小姑jīng灵古怪,顾盼之间有一种软糯之气,哪像姬大郎这般冰寒忧郁?而且,姬小姑便是最胆大,她也万万不敢欺君,看来还真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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