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虽小,却还有一些财产,而姬姒这个唯一的传人不但是个女子,还太过年幼,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奶母一家对她百家照顾,而姬姒喜欢着的那个庄郎,就是她奶母的外甥。
庄园门口,停着几辆牛车,远远看到姬姒等人过来,那些牛车连忙驶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牛车车帘掀开,姬姒的奶兄郑况朝着她笑道:“阿姒,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庄哥哥都要出发了。”
说到这里,郑况转向后面一辆牛车,朝着端坐在里面的一个俊秀少年哇哇叫道:“庄十三,你看到没有?不过出去二个余月,咱们的小阿姒不但抽条了晒黑了,人也倨傲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下车向你们行礼呢。”
郑况身后的这四五个少年,在这邻近荆州城的荆县里,都称得上大户,特别是庄十三,在这荆县一地都是数一数二的。一则,是因为庄家在荆县里,是排在前三的大户人家,二则是因为庄十三从六七岁起,便有神童之名,再加上他长相俊秀,可谓是荆县少女的梦中qíng人。
这么一个受人追捧的少年,从半年前与姬姒偶遇后,便对她上了心,屡次亲近示好于她。在以前的姬姒心里,这些都表明庄十三喜爱她。
三个月前,姬姒在知道庄十三打算出去游学后,便想送他一样礼物让他不至于忘了自己。当时的她想到青山县那一百亩田地隔得太远既不好管理也不便收租,便想卖了换钱,再拿着这钱去置办礼品送给庄十三,然后便有了姬姒的这一趟青山县之行。
只是不知为什么,三个月前还让姬姒眷恋不已的少年,此番重逢后,那眷恋竟是烟消云散去,隐隐中,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厌恶悲凉横在心头。
第七章出风头
很快的,姬姒垂下眸来,她朝着几个少年低头一礼,疲惫地说道:“多谢诸位兄长相迎之恩,阿姒旅途劳顿,累得狠了,能不能……”
不等她说完,庄十三那属于少年的清利声音传了来,“我们走——”声音一落,他的牛车率先转向。
一侧,黎叔担忧地说道:“女郎,几位小郎不会生气了吧?”
姬姒徐徐说道:“有点像。我进庄子后,你们就放出风声,说我病了,再去找一个巫祝到家里走走。”
“是。”
驴车入了庄园。
小小的庄园里,只有五个婢仆留守,他们看到驴车,高兴地跑了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圆脸婢子更是叽喳喳地冲了过来,“女郎女郎,你总算回来了。”
为了父母的丧事,姬姒几乎花掉了一半家产,打发那些妾室,她又送出了剩下财产的三分之一,现在,姬府不止是财产所剩无几,婢仆也全是跟了他父母多年,亲如家人的才会选择留下。
姬姒牵着弟弟的手从驴车上跳下,转眼便被众人包围了,接下来的半天,姬府更是欢声笑语一片。
一天转眼就过去了。
第二天,姬姒刚刚梳洗过罢,黎叔便走了进来,朝着姬姒说道:“女郎,刚才我看到你奶兄家的仆人在与孙浮说话。”
与孙浮说话?
姬姒心中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快,叫孙浮过来。”
孙浮一来,姬姒便连忙问道:“叔,我们这次去青山县的事,你跟人说了?”
孙浮一怔,奇道:“说了啊,女郎出了这么大风头,当然要多加宣传。”
姬姒打断他说道:“那你是不是跟他说了,青山县那一百亩良田,我们并没有售卖出去?”
孙浮说道:“当然,那可是小姑的嫁妆,我可不能让那些人以为,小姑是个连嫁妆也保不住的人。”
姬姒暗叹出声,她挥了挥手,说道:“罢了罢了,兵来将挡吧。”
果不其然,下午时,她那两家米粮铺面的掌柜便找来了,说是他们去码头接货时,早就jiāo了定金,合作多年的粮商,几家都毁约了,他们说,庄府发了话,以后谁也不许与姬府做生意。
这还真是庄十三会做的事!
姬姒一时又是悲凉又想冷笑,她狠狠闭了闭眼。
侯在一侧的二个婢子见姬姒一动不动,都是满脸担忧。直过了一会,姬姒才睁开眼来,“把那袭宝蓝色的男装拿来,我出去一趟。”父母死后,家里的生意却不能停,众人也习惯了姬姒着男装办事,当下慡快应了。
姬姒原本就眉形凌厉,这一着上男装,硬生生年长了几岁,配上她虽是青涩却形状jīng致完美的五官和水一样的肌肤,更有一种皎玉般的风姿。
一出庄园,黎叔都不等姬姒开口,便策着驴朝着庄十三常去的方向驶去……庄十三这样的发作,已不是第一次了,四个月前,庄十三也发作过一次,而那一次后,姬姒对他是越发恭敬迷恋了。
驴车行驶在荆县的街道上,听着旁边的楼阁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乐音,姬姒微闭双眼,应合着节奏,一派闲适地打击起车辕来。
……她不但不愤怒,还如此闲适洒脱,这根本就不像女郎的xing格。黎叔怔怔地回头看了一眼,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姬姒的声音从驴车里传来,“叔,停一下,我自己过去。”
黎叔连忙把驴车驶入一个巷子,说道:“女郎,我在这里等你。”
“恩。”
姬姒理了理衣袍,迈着大步朝百步开外的“醉仙楼”酒家走去。
这醉仙楼,是荆县数一数二的酒家,他属于庄十三的产业,也是他平素里与那些学子们宴游聚会的场所。
姬姒刚刚踏入醉仙楼,便发现这里特别的热闹,楼下大堂已被坐满,而那些客人,还一个个仰着头,认真地朝楼上看去。
姬姒提步朝着一侧小二走去,还不等她开口询问,蓦然的,二楼上传来了一个清亮得意的笑声,“我就说了,这小小荆县,哪有什么人才?”伴随着那个笑声的,还有人在同时叫道:“奏了曲,你们听不懂,谈诗,你们联不上,论赋,你们无言以对,要不是知道这荆县还出过卢子由那样的大名士,我等几乎以为荆县无贤良了!”
这句话,已是十分刻薄的嘲讽了,一旦传扬出去,对整个荆县的士人都有影响。姬姒好奇地想道:不知道庄十三听了这话,会是什么感觉?
姬姒朝着楼梯走去。
这个时代,贫富差距非常明显,如营养不良的穷人,多是面huáng肌瘦牙齿发黑,富人子弟,则会养得白白嫩嫩。可以说,穷人和富人,庶民和贵族,很多时候从外表便能看出。再加上星相卜卦之术流行,而姬姒这个人,便是现在她五官还没有长开,便是她的举止中总透着几分青涩,可她的眉目实在长得好,气质也是不凡,皮肤也是水润,可谓是那种典型的“对面不见耳,借问谁家子”的世族子弟长相。所以,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可没有一个人,对姬姒擅自上楼的行为提出异议。
姬姒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靠近二楼的楼角转弯处。
从这个方向,可以一眼看到二楼里面,而楼上楼下的人,却不能看到她。
姬姬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对面的庄十三,郑况等人,此刻,这些少年脸色发青,表qíng十分难看。
而坐在另一侧的,是五六个异乡人,这些人年纪都不大。而他们的身后,有抱着不同乐器的美貌婢仆,也有穿着儒服的寒门学子,林林总总,初初一看还真有不少人。
这些异乡人嘲笑够了后,一个唇薄而美貌的,做乐伎打扮的女子娇笑着站了起来,她手里抱着一面古筝,朝着众人福了福后,脆脆软软地说道:“呀,我也请荆县的郎君们指教一曲如何?”
哄笑声再起,哇哇叫好,拍着大腿狂笑声中,那少女盈盈坐好,素手一抚,筝声渐起。
筝声洋洋而出,不过几息,便有一少年拊掌大叫,“各位荆县的才子们,我家这个乐伎筝弹得如何?”
庄十三等荆县的少年们,平素能写几篇诗赋已经很了不起了,又哪里能像那些世家子一样,养得起乐伎,并成年累月浸yín其中?因此,这个简单的问题,却无一人能够回答。
一时之间,只有那些异乡人的哈哈大笑在传dàng,只有那筝声阵阵飘来,被他们针对的人,却一个个脸色铁青双唇紧闭。
姬姒看到这里,眸光闪了闪后,只见她声音压了压,以一种清亮的,有点沙有点冷的少年腔调突然开了口,“《青山谣》这支筝曲,讲究的是以舒缓优美之手法,道尽夕阳映照青山万里的美景……你家女伎在短短不到半刻钟的弹奏中,为了追求华丽,共添了二次颤音,一次滑音。明明是大逍遥大自在的出世之曲,却成了浮华喧闹之乐,当真愧对卢公也!”
这话一出,楼上嘻笑的众人便是一呆。
那个鼓筝的少女脸刷地涨红,她眼中噙着泪,委屈地朝着几个小郎看去,可那几个小郎,于乐器一道,原本也是擅长的,他们岂能不知,那人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理?
众异乡人目瞪口呆,哑然失声中,庄十三和郑况等人却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庄十三更是站了起来,他扯着嗓子高兴地叫道:“这位贤良,既然来了何不聚一聚?”这时的他,虽是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可激动之下却也无暇多想。
岂料,那清亮微冷的声音却是回道:“没有那个必要。”只听那少年声音一提,喝叫起来,“尔等不是说我荆县无人吗?再来!”
这却是挑战了!
众异乡人闻言冷笑起来,一人朝着一个年长儒生瞟了眼。
那儒生站了出来,他知道主家的意思,这不露面的少年光听声音便知年少,既然年纪还小,那就一切好说了。
咳嗽一声后,儒生抚着长须,缓缓说道:“乐器之道某不在行,既然小郎如此了得,那在下想请教小郎一个儒家的问题,《礼记·祭义》云:“如yù色然。”这句经义,郑公玄是如何注释,王公肃又是如何注释的?”
儒生这话一出,众少年都大眼瞪起小眼来,不说这个时代儒学地位已然没落,学者日少,便是有名的儒生,怕也不能读尽天下经义吧?这人开口便向一个少年询问东汉末年大儒郑玄和王肃对《礼记》中某一句话的注释,已可以算得上偏颇和为难了。
岂料,就在那儒生的问话声落下后,那清亮微冷的少年声再次传来,“郑注日:“如yù色者,以时人于色厚假以喻之。”而王肃《圣证论》则说:“如yù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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