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绣不死心地又冲着屋里喊了两声,见还是没有人出来,她便穿过堂屋进了屋,屋里一条土炕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这么大冷天的早上,家里大门都敞着,那孩子能去哪里啊?郑绣围着薛家两间土房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第六章同行回村
这天到了郑仁回家的日子。他出了书院,便觉得扑面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割着脸,不由紧了紧袄子,加快了步伐。
刚走出书院门口,就看到几个袄子上带着补丁的学生聚在一起。
见着他,几个学生都恭敬地行了礼。
郑仁便停下脚步,问:“大冷天的,怎么不早些回去。”
其中一个学生略有些局促地道:“先生不知,今日腊八,镇上冯员外在派粥米呢。我们几个商量着,一会儿去领一些回去。”
他说话时一直垂着眼睛。文人最重气节,好面子,他们在此踌躇,想来是不好意思拉下脸面去领粥米。因而郑仁也理解他们,便道:“恰好同路,咱们一起去。”
几个学生这才没那么拘谨了,跟着他一道去了。
冯府就在书院回村的路上,郑仁远远地就看见冯府门口围着不少人。
这两年年景艰难,百物腾贵,大部分人手头都不宽裕。
冯家派腊八粥,是用布袋扎着配好的配料一一派送。只要慢慢排队,不论年纪大小,每个人都能领上一小袋。一袋约有半斤即八两的分量,足够一家人一顿的口粮了。家里人数多一些的,领一次就能吃上几天了。
郑仁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正寻思着怎么绕开。
人群里却挤出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他恭敬地作了个揖,道:“是郑举人吧?咱们家老爷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您了,让小的请您过去领米呢。
郑仁摇摇头,道:“家中米还宽裕。”
小厮笑道:“实在是我们老爷一番心意,举人若是不领,小的实在难办。”
郑仁是镇上有名的举人老爷,又在书院授课多年,声名在外。世人又看重读书人,不少人家对他都十分殷勤。冯员外这样盛qíng难却的,他也不是第一遭遇到了。想到自己带头领了,那么几个学生便能心安理得去领了。他就没再推辞,跟着小厮过去了。
他一过去,人群里自然就为他让了道。
冯老爷站在台阶上,见着了他也热络地走下去,同他打了招呼,然后亲自拿了几袋米递给他,“小小心意,望您不嫌弃。”
郑仁拱手谢过,只接了其中一袋,道:“一袋足够了。谢过冯老爷。”
当时人也多,不便寒暄,郑仁领过米就告辞了。
从冯府的人群中挤出来后,看着学生们都已经安然地在排队领粥米,郑仁就踏上了归家的路。
恰好有一个孩子也领完了米,跟他同行。
那孩子看着跟自家小子差不多大,只是有些眼生,见他瘦瘦小小的,便主动攀谈道:“可拎的动?”
那孩子点点头,小脸上倒是笃定,“不算重。”
因这几日雪下下停停的,路上的雪融了一半,很不好走。郑仁就放慢了速度,想着等一等那孩子,若是他不小心摔了也能帮把手。
一大一小就一前一后地在大路上走着,一直走到槐树村村口,郑仁心道也是巧了,竟然是同村人家的孩子。
郑仁一个晃神,就听‘咚’的一声,那跟他走了一路的孩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那孩子双目紧闭,气息倒是浑厚,只是任他怎么喊都喊不醒。
郑仁赶紧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疾步向家里走去。
郑家,郑绣已经料理起了夕食。
因知道这天她爹要回来,所以准备的就格外丰盛些。除了腊八必须要吃的腊八粥以外,还准备了米饭,炒腊ròu和蒸腊肠,清炒白菜苔。
郑誉也早早地归了家,正在院子里赶jī玩。
郑仁一进院子,郑誉就大喊着:“爹回来啦~姐姐准备开饭咯!”
“阿誉快去请大夫!”郑仁抱着孩子快步穿过堂屋,走到屋里,郑绣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跟了进去。
郑誉也没看清他爹抱着谁会来了,不过听到他爹那么说了以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郑仁把孩子放在炕上。郑绣跟进屋一看,炕上的孩子头发散乱,小脸脏脏的,穿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shòu皮袄子。不是薛劭是谁。
郑绣大为惊讶,自从几天前薛劭被弟弟的话激得走开,她几次去薛家,都没有找到人。而且等她后来再去看,就发现留在那里的吃食都没人动过,她还在担心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不测。
“怎么是他?爹从哪里把他带回来的?”
郑仁解释道:“这孩子跟着我一起从镇上回村的,村口处忽然晕倒了,我就先给带回来了。你认得他?”
郑绣便简单说了跟这孩子的渊源。
没一会儿,那老大夫就过来了。
一看还是那个孩子,老大夫把过脉,捻着胡子道:“这孩子还是气血两虚,饿出来的毛病,我上回不是说过要好好养着么,怎么又给晕了。”
郑绣也没多解释,只是说:“您的jiāo代我都记下了,一定让他好好养着。”说着又要给银钱,老大夫不肯收,收拾了东西跟郑仁告辞了就回去了。
郑誉趴在炕沿上不太愿意地看着薛劭,这人怎么yīn魂不散的,老来他家,讨厌死了。
大夫走后,郑仁叹息道:“也是个可怜的,他爹还没消息?”
郑绣找不到薛劭的这几天,也是每天去里正家打探消息,只是山上的雪还没全部融化,搜救的人不敢往深山里去。那些猎户至今还没有音讯。
郑绣摇摇头,“里正娘子说找到他之后,可以送到她家去。起码等过完年,雪都化了再看,至于以后……”
若是这孩子的爹真的没了,那么多半是要送到慈幼局去的。
郑仁叹了口气,到底是年景太艰难了些,若是好时候,村里人一人给一口,这孩子吃百家饭也能长大。
郑绣让她爹和弟弟先开饭,自己则拿了小碗盛了腊八粥,坐在炕头一勺一勺地喂给薛劭吃了。好在还能吞咽,一碗粥很快就喂下去了。喂过粥,她又绞了帕子把薛劭的脸和手都用热水擦了一遍。
擦过脸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薛劭长得很好,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眼睫毛长长的,小鼻子笔挺。收拾完以后,她才带上门出去跟家人吃饭。
门被带上以后,薛劭睁开了眼。
其实刚才他在村口晕倒后,被郑仁抱着走回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郑家人围在他身边说话,他已经有力气睁眼了,却不知怎么的,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后来那个姐姐又给他喂东西,擦洗,他忽然觉得心底很踏实,就老老实实地没动。
他睁着眼发了会儿呆,心想他们说他爹一直没消息,可能不能回来了。他觉得不可能的,他爹那么有本事,从前在外头那么凶险的场面他爹每回都能安然无恙,这次一定也能平安回来!
郑绣回到堂屋的时候,郑仁和郑誉还没开动,正在等着她。
郑誉噘着嘴,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嘀咕着说:“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他那么脏,还放在炕上。我才不想跟他一起睡。”
郑绣想也不想,一筷子就敲到了他头上。
郑誉摸着脑袋扁了扁嘴。那个家伙确实很脏嘛!
郑绣斜了他一眼,又把之前郑誉偷偷去染坊给她染裙子,掉进染缸差点出事的事跟他爹说了。
郑仁听完后道:“饭桌上呢,你用筷子打他作甚?”
郑誉感激地瞧着他爹,又听他爹继续道:“要教训,吃完饭用藤条伺候!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好,这种粗活jiāo给爹来做就好。”
郑仁慈爱地笑着,给郑绣夹了一筷子腊ròu。
郑誉:???我亲爹???
☆、第七章算是借的
郑仁是个一言九鼎的读书人。说要教训儿子,那绝对不做假。
用过夕食,他就在堂屋里跟儿子训话。
郑誉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个闲不住的xing子,但本质上还是老实单纯的孩子,他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爹训话,他就乖乖站着听。不过他也知道,因为自己做了危险的事,一顿打多半是跑不了的。
他爹跟他姐姐可不同,他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有时候她骂骂咧咧的,还会敲他的头,拧他的耳朵,弄得他哇哇大叫。可绝大多数时候,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姐姐下手可一点都不疼。
倒是他爹,别人都夸他爹斯文有礼,只有郑誉知道,他爹生气的时候下手有多重。几藤条下去,就能把他的屁股揍的老高。
他们说话的时候,郑绣在灶上炖了个jī蛋,然后便进屋去看薛劭。
屋里点了油灯,虽看的不太分明,却还是能看清炕上的小人儿正睁着眼发呆。
“你醒了啊?”郑绣笑着去挑了挑灯芯。
薛劭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绣坐在炕沿上,温声道:“上回我弟弟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是看我摔着了,一时紧张才口不择言。”
火光跃动下,郑绣秀美的脸显得异样柔和。
薛劭没吱声,郑绣又道:“你肚子饿不饿?”
薛劭还没说话,肚子里倒是响亮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不由有些窘迫。虽然不久前被喂下去了半碗粥,但是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他,显然一小碗粥是吃不饱的。
郑绣便起身去早上看了看,jī蛋已经炖的差不多。
色泽金huáng的一碗炖jī蛋很快就端到了薛劭眼前。
郑绣把勺子递给他,“自己能吃么?要不要喂?”
薛劭摇摇头,接过勺子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郑绣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吃,“慢点吃,大夫说你胃里虚,这几天要少食多餐。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薛劭很快就把一碗热乎乎的炖jī蛋吃完了。
郑绣拿了帕子给他擦嘴,“我灶上烧了水,一会儿洗个澡再睡。”
薛劭直直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好?”他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必然有所图谋。只是薛劭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孤身一人,他爹杳无音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
郑绣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给你几顿饭吃,就算好啦?你就当先借我们家的吧,等你爹回来了,可是要加倍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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