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心中冰凉,束手无措,茫然道:“陛下没有和我说过……”
云行之无语至极,道:“聪明人办事还用说吗?圣上什么手段?你看看他哪一步不替你安排在了前头?你又不笨!圣眷都扣脑袋上了怎么不想一想?光听表面话,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泓攥紧了籍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都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说过要他保护云行之,他就来保护。说要他熟悉防务,他就高高兴兴来学了。说路途遥远不必回宫,他就真的很久没有回去。
泓悚然一惊,发现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久到那些甜蜜的拥吻和亲昵,都消散成云烟。不知不觉,就被陛下疏远。
是了,陛下是什么手段?施展到自己身上,他无知无觉,只有受着的份。
泓半天没说话,云行之便当他顿悟,低声点拨道:“你揣摩上意,不能单听言语,得分析后头的利益。他一个意思出来,谁得利谁吃亏,怎么反应对你有利,怎么奏对才能不得罪人又捧了场,都得过脑子想。”
泓低声说:“我没想过。”
他只会痴心妄想。
到现在仍然在想……实在是没办法,这样不清不楚的,就……失去了他。
泓猛地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听见云行之在后面喊他也没有理会。他到后院牵了马出来,纵身上马,一个飞跃就出了大门。
他抄了近路,直奔禁宫。
一边策马疾行,一边腾出手来,从领口扯出陛下给他的玉佩咬在嘴里。惶恐无助的内心,借着温凉的玉佩得到了一点点凭依。
陛下……陛下……即使是厌弃,也请……亲口告诉我。
他赶到宫里时已是夜深。宫门下钥,凭着他御前影卫的身份,轻轻松松直进暖宁殿。他心中激dàng,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走,众上值的御前影卫慌忙拦下,领头那位是熟人,照他肩上轻拍了一掌,怒道:“大半夜的,你疯了?”
泓沉声道:“我有事要面圣。”
领头影卫道:“圣驾已歇,天大的事也不能进,别为难兄弟了。”
泓也是当差熟了的,知道这个时候御前影卫绝对不会放他进。他把心一横就打算硬闯,劲气鼓dàng,一个流转就被众影卫看了出来,立时把他团团围住。众人配合默契,架势一摆开来,泓就知道自己过不去了。这里离寝殿还远,弄出声响陛下也听不见。他不知不觉就松了气,怔怔的看向远处的暖宁殿。
庞大的宫殿已经灯火尽熄,静静的伏藏在黑暗中,如同盘踞的巨龙在深渊中暂歇。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们曾经同榻而眠,做了无数亲热的事qíng。可是一朝恩典俱收,他就……再也走不到陛下身边去了。
明日发往雁北,再然后转战边疆。几年后回来,不知道又要发到哪里去。
本来想的是陛下遣退后,他就和以前一样,从此暗中守护,一辈子看着陛下也很好。
他没做错过什么事qíng……也许做错了,陛下没有说。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剥夺他的权利。
他越想越气愤,铁了心非见皇帝一面不可,就扯下了颈间的玉佩攥在手里,把领头影卫拉到旁边给他看了一看,加重了语气道:“我要面圣。”
这是帝王礼器,寓意君主上承天命。此玉一现,便如帝王亲临。领头影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有这个!”
泓面罩寒霜,冷冷道:“小声点。”
领头影卫当即噤声不语,连忙吩咐人先进殿里探探。他和泓是多年的老jiāoqíng了,此时替他担忧,忍不住埋怨:“不知轻重,连这个都敢拿!”
泓说:“我要不拿,今日就进不去。”
领头影卫低声劝解道:“侍君难免委屈,等一等又能怎么样?圣驾已歇,从未听说过谁敢惊动的。你这样反而失了恩宠。”
泓低声道:“我不需要恩宠。我只想要一句明白话。”
领头影卫连连摇头叹气。等里头都打过招呼,便有上夜的宫人来引泓进去。他们进得寝殿外厅,宫人瞄见里头似乎烛火未熄,便松了一口气低声通报:“陛下,一等御前影卫泓大人求见。”
容胤正在灯下闲翻书,听见通报吓了一跳,忙道:“快进来。”
这么晚过来自然是不寻常,容胤连忙迎出去,当头撞上泓就问:“出什么事了?”
泓满腔的激愤一见了容胤,登时化为乌有,反翻腾出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胆小。他低垂着眼睛,小声道:“没有什么事qíng。”
容胤一看神色就知道他害怕了,便柔声顺着他说:“没事qíng就好。”
一边说,一边拉他进内殿上chuáng,紧握着他的手,循序渐进的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泓顿时紧张,在chuáng边跪下,把玉佩拿了出来,垂头道:“臣用了这个。”
他以此物胁迫,已经是僭越,又让人知道这个“天命所授”的东西居然不在陛下身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刚才一时冲动不顾后果,现在冷静下来难免畏惧,就缩起了身子,不敢看皇帝。
容胤见泓为这个害怕,便笑了一笑,搂过泓的肩膀来重新把玉佩戴好,在他耳边chuī了口热气,道:“还好有这个。不然得在外头冻着。”
泓重得了陛下怀抱,猛然间qíng难自抑,紧紧抓住了皇帝的衣角,使劲往他怀里钻。容胤顺势就要把他抱上chuáng,泓却突然又挣脱了,颤动着睫毛,低声道:“臣……明日要赴雁北大营了。”
容胤微微一怔,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还得几日呢。”
泓不敢看皇帝,低着头轻声问:“云行之说会提携我入军。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容胤不由苦笑,一时倒也没法回答。
这种事qíng,讲究的是君臣之间心领神会。一说出口,泓的名声就坏了。他空降到众人头顶本来就有诸多闲话,自己若是再亲口把此事敲定,泓就成了恃宠上位,一辈子都洗不清。他辗转周折,借云氏之力就是为避嫌,想不到泓居然当面问了出来。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轻轻责备,道:“跟着云行之这么久,没学来一分半点玲珑心机。”
泓没有听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容胤心肠骤软,捏着他手指头一样一样分说,悄声道:“朝里已经安排妥当。你出去走一圈,身上就有资本了。等回来分往中军,从校尉做起。你这样机敏,上头自然对你青眼有加,熟悉熟悉就可以给定国将军打副手。等你根基稳固,卢元广便退下来让位,以后雁南雁北,翼南翼北这四座大营归你掌权,不是很好吗?”
他满怀爱怜,把泓的手指一个个揉过,又道:“中军都是我的人,你自可以高枕无忧。若想要再升一升,就得靠自己了。底下得有过命兄弟,朝中得打通路子。好好经营上十来年,那时我也把陈氏料理gān净了,自然有人推举你。八十万大军一带,你就成了真正的实权将军,等那时候再想见你,我就得去辅都了。”
他慢慢说完,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天,整个辅都旌旗蔽日,众臣百里相迎,红红的长毯铺出去,沿途鲜花似锦。他的泓金铠铁马,凯旋而归,何等的威风凛凛。他一边想,一边微笑,好半天不出声。
泓默默听着,只觉浑身寒意彻骨。
安排得这样妥当细致,连十几年后的事qíng都想好了,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以为两人qíng浓的时候……
陛下不动声色,一边和自己亲热,一边就着手把他远远遣放。
安排得这样周密,丝毫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根本就没想再容他。
很想大声质问,问问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可是说出口的却只是软弱无力的争取。泓低着头,轻声说:“臣籍历已封,不能退宫……”
容胤说:“我会处理。”
他见泓还稀里糊涂的不明白,忍不住又微笑。嘴角还没扯开,又是满心的不舍得。他凝望着泓无比美好的侧脸,轻声道:“一定让你好好的。”
转念就想到一事必须得叮嘱,斟酌了半天措辞,缓缓道:“有件事你得记着。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皇家脸面不容冒犯,这上头要是出了错,我救不了你。事关重大,连我都不敢触犯。你将来若是收了义子,记得要大摆筵席,昭告天下,把首尾堂堂正正的宣扬出去,不要给人留议论的余地。”
泓垂下了头,道:“是。”
容胤想着害他一辈子孤单,难过得肝肠寸断,低声道:“我总是惦记你的。将来去了哪里,我都会盯着,为你好好筹划安排。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他心里有无穷无尽的歉意和爱惜无法表达,就抓着泓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抓住了手,顺势就往chuáng上拉,轻声道:“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早。”
他拉了几回,泓心中起了反意,较劲不肯上chuáng。小时候父亲安排他做将军,后来静怡太妃安排他留宫,现在陛下又来安排他出宫。他恨透了被安排,偏偏所有人都来安排他,没人问过他自己的意思。他往chuáng上一扫,发现盖惯的长毛毯子不见了,顿时无比愤怒,大声质问:“我的毯子呢?”
他第一次展现这样qiáng硬的态度和怒火,把容胤吓了一跳,忙道:“应该收在柜子里。”
容胤说着就下chuáng去拿。开了柜子刚摸上里头毯子的长毛,手突然一顿,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泓不愿意走。
已经明示暗示,旁敲侧击过好多回,泓每次都没给个明确态度,他就以为泓心有顾虑,不敢说走。
可眼下……表示得够明确了。
容胤心中狂跳,慢慢的把那条毯子抽了出来。他定了定神,走过去轻轻把毯子堆放到泓面前,道:“这几天你不在,我嫌闷就收了。要是你常留,我就叫宫人不要收。”
泓说:“不要收。”
容胤就贴着chuáng边慢慢坐下来,一时间羞答答的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待嫁的新娘,低着头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泓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说:“是。”
容胤忙道:“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他很紧张,揪着毯子上的长毛低声说:“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带兵了。只能留宫里……会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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