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_七茭白【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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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更怕……怕父亲就这样放弃她。

  她已是弃子,再不能为家里效力。会为了她一个人,牺牲整个家族的利益吗?

  她怕父亲受bī迫。可她更怕父亲不受bī迫。左右两难,不能自处,只得滂沱如雨。

  她在明堂里哭泣,已经算君前失仪,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陆德海慌了,连忙扶着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劝了一会儿。

  展眉渐渐止了泪,才意识到自己在陆德海面前失态,微微有点难堪,低头赔礼道:“让大人见笑了。”

  她身为聚水阁掌殿,素来端丽持重,自有威仪。今日哭得梨花带雨,带了三分小女儿qíng态,陆德海见了便无比怜惜。宫中内外有别,他不好多劝,只得抬手折了根柔韧的柳枝,三下两下编出个青色的蚂蚱,递给了展眉。

  他虽未开口,安慰哄劝之意已尽数传达。展眉抚弄着蚂蚱的长须,轻轻笑了一笑。陆德海见她不哭了,就小心翼翼问:“这是怎么啦?”

  展眉举目无靠,眼前只有一位陆德海还亲近些,便低声把事qíng告诉了他。此事牵扯到云刘两氏积怨,陆德海听了也没办法,想了半天,道:“我现在就出宫去籍田,帮你给刘大人报信。”

  展眉垂泪道:“籍田路远,等大人消息送过去,我已经离开了。”

  陆德海想想是这个道理,叹了口气道:“远水难救近火,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

  展眉微微一摇头,轻声道:“我已是宫里的人,只要太后懿旨一下,此事就再无置喙余地。家里……家里管不了的。”

  话到一半,又是含泪哽咽。明丽的大眼睛薄薄蒙上了层水,微微一颤,泪珠就滚落下来。陆德海和她离得近,那一滴眼泪正砸在他衣袍下摆,迅速化作一小滩水痕。当真是露浓花瘦,泪痕红浥鲛绡透。陆德海心中一热,豪气顿生,慨然怒骂:“云家欺人太甚!两家争权夺势便罢,还要把入宫的女儿牵扯进来,是个什么居心?”

  他这一番话倒提醒了展眉。眼下受制于人,唯有“居心”二字可以拿来扯个大旗。就算去了沅江又如何?只要朝廷上非议不绝,云家就得乖乖把她送回来!展眉微一思忖就有了主意,起身大礼相拜,低声道:“有个不qíng之请,求陆大人帮忙。请大人帮我往家里传个话,就说展眉已是宫里人,那云氏长孙尚未婚配,瓜田李下,令人生疑。我有兄长在家里,听了就知道如何布置。”

  她和陆德海本无深厚jiāoqíng,只想求对方帮忙往家里传条消息。岂料陆德海竟是个义气人,当即拍着胸膛满口答应,还自告奋勇,说和云氏长孙有点jiāoqíng,愿意替她出头,找云行之以此理相劝。展眉颇为感动,施礼谢了又谢,陆德海就温言安慰,叫她放心。转眼天色近晚,两位宫人还在明堂外等候,展眉只得离开,两人约定明日此处再见。

  他们在水阁池边商议,却不知泓正在殿里看书。宫里防卫森严,皇帝行驻的宫室照规矩是不得留死角的,四下里通透阔达,声息相闻。此番话一字不差,全落进了泓的耳朵里。他名义上已经退宫,品秩又没高到可以跟着御驾出行,容胤去籍田带的都是三公九卿,他跟着实在太惹眼,只得留在了宫里,老老实实和隶察司众人一起在书阁选书。他的书桌设在窗下,本想图个清净,却不想听见了展眉和陆德海两人私谈。陛下虽然说过不会娶云婉,他心里还是介意得要死,听说云婉终于要走了,不由一阵高兴。展眉之事他也没多想,只觉得云婉临走还要硬带个人,确实过份。陆德海去找云行之出面也不错,自己家姐弟劝诫一下,总比将来闹得满城风雨好。

  他把话听在耳中,却只作不知,等两人都走了才露面,回紫阳殿找父亲吃饭。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陆德海热血沸腾,提早离宫便要去找云行之,救美人于水火。等出了正阳门冷风一chuī,他打了个寒噤,头脑冷静下来再一想,却觉得此事实在棘手。他一时冲动,在刘女官那里夸下海口,其实自己和云氏并没有什么来往。贸然前去找人家未免也太唐突。他坐在马车里左思右想,怎样都不妥当,只得先回家再说。

  他一到家,就把老管家请到书房,密密把事qíng讲了一遍。老管家不声不响等他讲完,叹了口气问:“那云家姑娘要带刘女官去沅江,所为何事?”

  陆德海怔了怔,答:“这个刘女官没说。”

  老管家又问:“云刘两家是大姓,光在皇城里,子弟就有千余人。好几代的纠葛,到底有过什么积怨,大爷知道吗?”

  陆德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老管家摇摇头,叹道:“大爷一问三不知,就往自己身上揽事,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后路?此事办成,刘女官自然记你好处,可大爷也得罪了云家,将来怎么应对,可有想过?那刘大人坐镇尚书台,是个跺跺脚朝廷也跟着震的人物,大爷cha手人家后宅,管起了人家闺女的事,叫不叫人起嫌猜?”

  这一番话,说得陆德海心中透凉,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愣了半天,才道:“也……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瞅着刘女官哭得实在可怜。”

  老管家两眼望天,漠然道:“大爷看人家可怜,我看大爷也可怜。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人家都避之不及,大爷反往前凑,这一腔热血,可够皇城人家饭桌上谈笑半年了。”

  老管家说的话字字在理,陆德海在关系人qíng上是摔过跟头的,一经提点就明白了。可想到刘女官那殷切期盼的神qíng,要罢手又不忍心,挣扎半天,低声道:“云氏霸道,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老管家长叹一声,道:“天下不平事,岂止这一桩!可是云刘两家路宽,纵有不平,也是天沟地壑。大爷就算整个人垫进去,也难换公平啊。”

  陆德海低下头,不吭声了。

  老管家见他心意回转,很是满意,便又点拨道:“人那!想成全自己不容易!大爷仁义,可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以后若是心又热了,不妨往庙里布施几个钱,听人赞句慈悲,心里就舒坦了。难得糊涂,自己得会开解!”

  陆德海满面为难,道:“我答应刘女官了,要是撒手不管,怎么和人家jiāo待?”

  老管家淡淡道:“没让大爷不管。这是件讨好人的事,不仅要管,还要管得两面光彩。大爷只管派个小子去刘家把话传到,人家若听了,自然承你qíng。日后云氏若真计较,大爷也可以一推不知。那云氏少爷也好办,听说他不在云府住,大爷偏递个拜帖到云家去,人家接了贴再来告诉你少爷不在,几日已经拖过去了。在刘女官那里你就说已经递贴求见,不日定有好消息。两头敷衍便是。”

  不愧是老手,官场上的套路使出来,果然两面光彩,叫人挑不出毛病。陆德海无比感慨,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叫老管家去办。他自己突然心灰意懒,瘫在太师椅里看破红尘,觉得这官场呆得实在不如回家里挖两锹泥来得痛快。老管家体谅他心qíng,把两位美妾叫进去相陪,哄了大半夜才把陆德海哄得重又高兴起来。

  等到了第二日,陆德海如约和展眉重又相见,便告诉她消息已经送到,自己又往云府里递了帖子,要叫云行之出面劝解。展眉很感激,连忙施礼道谢。美人如玉,又对自己全心依赖信靠,陆德海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和展眉大大chuī嘘了一番。

  他们两个在外面私谈,依旧不知隔墙有耳,被泓听得清清楚楚。等陆德海说到往云府递帖子,泓就知道他找错了路。眼下云行之要躲清净,正在自己宫外那个宅子里住着,往云府里投帖怎么找得到?他听着陆德海大包大揽,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虚话,便知道此人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帮忙,心里就淡淡起了反感。等两人一走,他也跟着出了宫,直奔城东自己的私宅。

  他已久不回私宅,进得大门,只见满宅皆乱,热闹非凡。正屋大堂里灯火通明,檐下挂了一排火烛灯笼,把前阶做成了个戏台,阶下敲锣打鼓,正在那里演傀儡戏。这消遣的法子够别致,泓哑然失笑,抬脚进屋。见那偌大的厅堂空空dàngdàng,最中间孤零零摆了个软榻,云行之一脸的无聊,正瘫在那里看戏,见他进来,微动了动眼珠。

  泓推了推他,在软榻上挤出个位置来,坐了问:“好久没听你消息,躲这里gān什么呢?”

  云行之叹了口气,说:“寂寞。”

  泓问:“你家里安排好没有,大将军什么时候上任?”

  云行之一脸厌倦,道:“闹心,快别问了。”

  他不让泓问,自己却大发牢骚:“人家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几十年的硬功夫傍身,军营里才立得住。我这样的算个什么将军?我就是个酒桌上的将军,风月场里当领袖,我就适合朝廷里跟着搅混水,叫我带兵,还不如杀了我。”

  泓道:“那就不要当了。”

  云行之大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这身不由己的苦处。一大家子拖着你,一点差错不能出的,岂能由着xing子来?”

  泓日日在容胤身边,见多了皇帝的身不由己,深有感触,也跟着叹了口气。两人相对无言,一起看了场傀儡戏,艺人换场的时候,泓才对云行之道:“找你有事。”

  他把展眉的事qíng简略一说,道:“你家里又不缺人,为什么非要为难人家?劝劝你阿姐。”

  云行之gān脆拒绝:“不行。”

  他做事是从不得罪人的,既然说了不字,就诚恳给泓解释:“婉娘和我一样,说话算不得数的。这事一定是我家里授意,她只是照着做而已。找她找我都没用。”

  泓皱眉问:“那你家谁做得了主呢?”

  云行之正在心里琢磨此事,听泓问起,就心不在焉的敷衍:“我爹。”

  泓默默想了一会儿,道:“那便算了。”

  他起身作势要走,顺手在云行之身上一撩,就摘走了他的贴身玉佩。云行之察觉了,支起身子不满道:“喂!”

  泓说:“我出去用一下,一会儿还回来。今晚我在这里留宿。”

  云行之的佩玉是块表记,凭此玉可以在云氏的商铺里随意提货取银。云行之有时候懒,便叫泓拿着玉佩帮他取东西,已经习以为常。泓一说要用,他便不吭声了,只是道:“别搞丢了!我爹要是知道我不贴身带着,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泓一点头,边往堂外走,边道:“明天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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