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和家中另两个仆妇早在一边探头探脑,见库狄延忠指着自己这声喊,忙赶了过来,两个人架起曹氏,一个拉了珊瑚,一直拽回了房去,咣的关上了房门。
库狄延忠捂着头,喘了几口粗气,脸上才重新堆上了笑容,回头道,“守约,你看今日之事……”
裴行俭诚恳的看着库狄延忠,“若是庶母与姨妹真心能改,今日之事,小婿必然不会告知大长公主与世子夫人,只是,丈人,今日姨妹所言庶母将大娘关于幽室一年,莫说小婿,便是兵部诸位官吏只怕都不曾听说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若是家中再这般乱下去,这些怕是迟早会被翻出来让上峰知晓。”
库狄延忠呆呆的听着,突然醒悟过来,忙不迭的点头道,“贤婿所言不错,这家中绝不能如此下去!我也不敢高求,只要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即可,斗胆请贤婿托人留意一二。”
裴行俭微笑着欠了欠身,“此事重大,裴某不敢领命,定会请有德望之长辈出面为丈人留心。”
琉璃侧头看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心里替自家这位阿爷哆嗦了一下。
待到走出库狄家大门,裴行俭却是抬腿直接便上了车,琉璃不由一呆,却见他已伸出手来,只得搭住他的手也进了车中,低声问,“怎么了?”
裴行俭脸上的笑容此时已消失不见,默然把她揽在怀里,车子微晃着行驶起来,他却是良久不语。
琉璃轻轻叹了口气,“那些事qíng若不是今日归宁,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裴行俭抱着琉璃的胳膊紧了紧,低声道,“琉璃,你放心,日后我再不会教你吃一点苦。”
琉璃笑着点头,“好!”忍不住抬头问他,“你如今是真要给我找个继母不成?是不是都想好人选了?”
裴行俭“嗯”了一声,“倒也有六七成的把握。”
琉璃忙问,“是什么人?”
裴行俭漫不经心的道,“是我原先同僚的姊姊,跟前夫和离了在娘家已住了几年,父亲就是兵部的七品官员,应当不到三十,识文断字,容貌听说也不错。”
官家女儿,年纪不大,容貌不坏,和离了要再嫁应当是极容易的事qíng,怎么会一住就几年?琉璃疑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这位到底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微笑起来,“怎么会不妥,妥当得很,她也不过是略好妒了一些而已。”不过是把原先那位丈夫的爱妾烧光了头发划破了脸,吓得没人敢再娶她而已。
琉璃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事,“你当真不会把珊瑚今日说的话说出去?”
裴行俭一声轻笑,“我只说了不告诉长公主和诸位夫人,又不曾说不会告诉裴如琢。”大长公主大概不会在乎珊瑚是不是痴傻,可裴如琢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听闻自己娶了琉璃后可没少讽刺挖苦过,若是听到自己母亲千挑万选的这位媵妾是这等伶俐人,想来会很惊喜吧?
裴如琢高傲尖刻的面孔又一次浮现脑海,琉璃差点笑出声来,只是转念间便沉默了下来,突然低声道,“守约,那些事qíng我真的已经不大记得了,我也没想过要花时间jīng力去算旧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这些事了?”
裴行俭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琉璃,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今日若不给她们一些教训,日后若不束缚住她们的手脚,我怕她们还会想法来害你!”
琉璃慢慢的抬起头来,“那你可不可以就当做从来不知道这些事qíng?可不可以忘记我今日说的那些话?”
裴行俭默然良久,那间脏乱幽暗的小屋子,她那些语气淡漠却伤痛刻骨的叙述,曹氏母女看向琉璃时嫉恨的眼神,再一次流过心头,他的妻子曾被那样nüè待欺rǔ过,那对母女只怕如今还在想着如何伤她害她,他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怎么可能收手饶了她们?他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琉璃,我做不到。”
琉璃叹了口气,伸手紧紧的搂住了他,“守约,我也一样,有些事qíng,无论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不是还计较,我都不可能忘记,我做不到!”
第109章再入皇宫疑窦暗生
玉色纱衫,碧罗六幅长裙,杏色披帛,一色都是素净淡雅,也就是发髻上那只宝相花的金玉钗,略微透露了一些华贵气息。
阿霓看着跟平日出门穿得几乎没什么两样的琉璃,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娘子是不是穿的也太过素净了?”
沉默寡言的阿燕却突然道,“娘子这身甚是妥当。”
琉璃不由看了阿燕一眼,才回头跟阿霓笑道,“昭仪见惯了我这样的,总不好一成亲便穿成只花蝴蝶。”
拿起案几上的那几张帖子,忍不住又摇摇头,难道裴行俭休完婚假,大伙儿就约好了开始应酬?武则天会召见她不算奇怪,裴安石的两个儿媳会来做客也不奇怪,陆瑾娘递帖子过府更不奇怪,可是,这杨十六娘唱的却是哪出?这排日子都快排不开了……
小檀轻巧的迈步走了进来,“车子已经备好了!”看见阿霓跟着琉璃走了出去,不由羡慕的叹了口气——她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
阿燕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马车依然是从延喜门经永安门进了太极宫,咸池殿的一位内侍早已等在门口,看见琉璃便笑眯眯的迎上来,引着两人在门内坐上宫中轻便小车,又在晖政门换上了早已等候的檐子,刚到咸池殿门口,阿凌便带着人迎了出来,笑嘻嘻的上来托住了琉璃的手,“恭喜库狄夫人!”
琉璃低头微一屈膝,“见过这位阿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视而笑。
咸池殿里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半年前并无区别,再次踏上红锦地衣走到西边的寝殿,琉璃刚刚进门,一阵熟悉的笑声便响了起来,“这位美人儿是谁?好一副身段容貌!”
只见武顺娘穿着红色罗衫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的,笑得chūn光明媚,武则天则坐在榻上,身上是件湖蓝色的衫子,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琉璃快步上去向两人曲膝行礼,抬头便看着武顺娘笑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只是比我识得的那位夫人年轻美貌许多,难不成武夫人还有别的妹子?”
武顺娘一怔,“哈”的一声便上来就要拧她的嘴。
正坐在榻上的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的手重,这簇新的新妇子,成亲还不到十日,被你拧坏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躲到了武则天这边,又笑着行礼,“多谢昭仪救命之恩!”抬头细看,只觉得武则天比先前明显瘦了许多,眼睛却依旧灿然有神。
武则天一面笑,一面便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见她容色光艳,但神qíng打扮与成亲前并无区别,而头上那支钗子也正是自己送的,眼睛里的笑意不由更暖了些,“果然是出落了许多,怎么就便宜了那裴守约?”
武夫人也连连点头,“正是!这品格,做个世子夫人也使得。”
琉璃心里一动,知道一些闲言碎语已经传入了宫廷,忍不住苦笑道,“夫人就饶了琉璃吧,琉璃再不敢顶嘴了。”
武顺娘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如今艳名远播?”见琉璃已微微涨红了脸,才笑道,“你放心,这话原也不算什么,哪一年这长安城里不会传出一两个狐仙,日子长了,认识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是一桩笑话儿。”
琉璃叹了口气,心道,这也难说,譬如你们两位,如今狐媚子的名声只怕比以前更响了一些。
武顺娘笑着拉了琉璃到身边坐下,又饶有兴致的问起了成亲前后之事,琉璃便拣着有趣的说了一遍,待说到自家的女眷准备好家什冲了出去,结果却打错了人,武夫人顿时笑得几乎岔了气,武则天抚着胸口一面笑一面叫人,“快去给夫人顺顺气。”满屋子宫女各个忍俊不禁。
正热闹间,就听殿门外传来一声笑问,“这又是出了什么笑话儿?”
琉璃一惊,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向大步走进门来的高宗行礼,高宗一眼看见她,不由怔了一下,“这不是……”
武则天笑道,“这是裴守约的新妇子!”
高宗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眼前这个女子,美貌不美貌也就罢了,但那种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觉实在太过印象深刻,想忘记也不大可能,语气不由有些淡了下来,“平身吧。”回头便问武则天,“远远的就听见一屋子笑声,说什么这般可乐?”
武则天便笑着把裴行俭计赚伴郎的事qíng又说了一遍。
高宗听到后来忍不住也大笑起来,“这个裴守约,这一招也太yīn损了些!”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唉呀”的一声捂住了额头,表qíng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武则天脸色一变,忙站了起来,“陛下快坐,缓一缓。”又吩咐宫人,“快传御医进来。”
高宗捂着眼睛坐了下来,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皱眉道,“天一热,这头风竟更厉害了些,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那位琉璃曾见过的huáng御医疾步进了寝宫,琉璃微微吃了一惊,看这速度,竟又是有御医常在咸池殿值守了?就见这huáng御医半跪下来给高宗请脉,两只手诊完才低声道,“只怕是时气不好,陛下须再多服两剂药再看看。”
高宗头疼略解,不耐烦的道,“你先下去开方吧。”想了想又问,“那蒋孝璋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huáng御医垂首答道,“只怕要六月之后了。”
高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对武则天道,“都说尚药局是天下名医最多之处,我看也不过是一个两个真有本事罢了。我去年吃着蒋孝璋的药倒还见效,这些人开的却是一点事不抵,你去年身子伤成那样,不也是两三个月便调理好了?如今却都四五个月了,还是这样瘦!朕思量着,还是下旨着人宣他早些回来才是,不然你何时才能好起来?”
武则天忙道,“再过两天便是五月,下旨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有些不近人qíng。”
高宗长叹了一声,怜惜的握住了武则天的手。屋子其余人相视一眼,悄然行礼退下,琉璃也跟着武夫人走了出来。
武夫人一路默默无语,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才振作了一些jīng神,跟琉璃笑道,“适才说到一半,后面可还有稀罕事没有?他们那日是如何捉弄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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