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六娘见琉璃收下了银盒,笑得顿时更是愉悦,“大娘哪里话,你这样的品格谁能不爱?那崔家的岑娘,最是xing子清冷不爱jiāo际的人,与大娘不也是一见如故?还有冷娘、离落,那般的才女,见了大娘也是心折呢!”
琉璃后脑上一滴冷汗滑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杨十六娘笑了笑,转了话题,“大娘平日似也不爱出门,不知在家却喜欢做些什么?”
琉璃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也不过是写写画画而已。”
杨十六娘感兴趣的挑起了眉头,“早便听闻大娘画得一手好丹青,不知可否容我拜赏一二?”
琉璃忙站了起来,“这有何不可,都在书房里挂着,十六娘莫嫌拙作粗劣便好。”
杨十六娘回头便吩咐两个婢女,“你们粗手笨脚的,莫弄坏了大娘书房里的字画,便在这屋里等着吧。”
琉璃心里一动,看了阿燕几个一眼,“你们去让厨下做两份荷叶饮,做好了再拿过来。”自己领着杨十六娘穿过东次间,到了最里面的书房。
书房里,琉璃最满意的几幅画都已装裱好挂在了墙上,东墙上是一幅裴行俭像,并无背景,身形衣褶也都是简笔线条勾勒,唯有面孔却借鉴了明代“墨骨”画法,用浓淡墨色染出立体yīn影,再赋色烘托。此外还有一副花鸟图,一副墨竹图,最显眼的却是西墙上的那幅工笔重彩牡丹图,琉璃用浓曙红色一层层渲染出的大红牡丹,浓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空白处还有裴行俭题的两句诗:“昨夜经风雨,今晨带露开”。
琉璃一眼瞟到这诗,顿时心虚起来,忙偷眼去看杨十六娘,却见她只呆呆的看着裴行俭像,满脸的诧异,不由松了口气:此时的人物肖像画,线条流利,神气生动,却实在谈不上和本人有多像,更别说画出面孔的立体感来,这幅人像画出来,裴行俭都称奇了半日,更别说外人……
杨十六娘呆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忙拉着琉璃问这人像如何能画得如此bī真,琉璃只得拣她能听懂的话,把绘制的技巧尽量简单的说了一遍,又笑着补充道,“其实这般画法在西州那边并不少见,只是在长安大约难得见到些。”
杨十六娘点头感叹不已,“我竟再没见过这样的画像,进门便像看见裴明府站在那边!”又细细看了一遍这书房的布置,叹道,“裴明府真是有心人,这书房的用具竟比堂舍的更讲究几分,可见是会心疼人的。”说着便把琉璃又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
琉璃听得浑身发冷,忙笑道,“十六娘快莫这样夸我,琉璃不过是个寻常人,若说有什么比常人略好些,最多便是运气二字。”
杨十六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得的运气,世上女子,哪个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偏偏这世上的男子,又最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也只有最有能为的女子,才能牢牢将他们牵在手中!”
她看着琉璃,笑得有些凄然,“大娘只怕心里笑话我镇日无事便上门来打扰,却不知似我这般无夫君之缘的妇人,也不过是靠访亲拜友打发些日子而已。”
琉璃只觉得舌头有些打结,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才是,依稀想起来陆瑾娘似乎提过一句,这位十六娘的夫君姬妾甚多,可是,这种事qíng她怎么好评价?只得笑了笑,“我在家里也是百无聊赖,姊姊能来看我,真是求之不得。”
杨十六娘目光哀怨的看了琉璃一眼,幽幽的道,“大娘有所不知,如今我膝下一个孩儿也无,人人都道我xing子不好,笼络不住我家郎君,却不知他是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的,在那边府里住着,不是看姬妾争风,便是听妯娌笑话,因此也只有出来烦扰烦扰你们,心里还略好过些。”
她突然目光热切的看向琉璃,抓住了琉璃的手,“大娘,我时常想,自己若能有你的一半便好了!裴明府待你自不必说,芙蓉宴那般局面下,岑娘竟不疑心你,世子也肯说出他过来不过两三个呼吸时间,替你做了回证!可见他们待你都是不同。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教教我?便是让人肯多正眼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她的手指下意思的越收越紧,还微微有些颤抖,琉璃看着这张蓦然间写满焦虑渴求的脸,只觉得滑稽无比,却又有些毛骨悚然,敢qíng别人说她是狐媚子,只是顺口骂骂而已,眼前这位才是真心真意觉得自己就是一狐大仙,真心真意就是来向自己讨教狐媚之术的——只怕从她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琉璃忍不住苦笑起来,“姊姊,你也知道当日的事qíng,世子想帮的不过是裴御史,与我又有什么gān系?”
杨十六娘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大娘莫哄我,那日的qíng形我看得分明,莫说世子,便是裴御史看你的目光,也是不同。大娘,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你昔日刚刚认识顺娘,便肯帮她,她认识你之后没几日便得了……宠爱。后来你入了宫,又那般帮着昭仪,圣上竟是再没去过别处,为何今日你便不能帮帮我?顺娘和昭仪如何待你,我日后也绝不会比她们差上半分!”
琉璃这次是真正的目瞪口呆,这位的联想力也太丰富了吧?可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当年因为帮武则天做了衣服,她便吃了那番苦头,以杨十六娘武氏表姊妹的身份,这话要是传出去……琉璃忙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姊姊轻声些,这些事真真是无从谈起,这些话琉璃也万万承受不起,教人听见了便是莫测的祸事!姊姊若有别的事qíng让琉璃帮忙,琉璃绝不会推辞,可……”
杨十六娘眼中顿时光芒四she,“你肯帮我便好!你放心,你今日若是帮了我,我又怎么会把这些话跟旁人去说?岂不是绝了自己的路?”
她的意思是,今日不帮她,她就会说?自己怎么会惹上这种偏执狂?她既然已经这样开口,看来若是不应付了她,只怕真会有后患。琉璃心思急转,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肯帮你!按理说,姊姊是我婚后第一个来看我的,又处处对我照顾有加,只是这事qíng当真有些为难之处,也不是人人都使得。”
杨十六娘的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笑容,“我自然也知道此事不会容易,你告诉了我,我便尽量去做,若是做不到,是我自己时运不济,难不成还能怪你?”
琉璃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抓狂怎么编个难以做到的求媚之法,无意中扫到裴行俭的画像,不由灵机一动,指向了那张画像:“姊姊也觉出那画像比别个不同罢?”
杨十六娘转头看了看,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娘是说,那画像……”
琉璃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正是,每日在日中时分在画像前chūn日摆上桃花一枝,夏日摆上白莲一朵,秋日jú花,冬日腊梅,再默默祈愿,这画像越是栩栩如生,便越是灵验,若是不像,后效却是难说。”自己不可能去画她的夫君,而她要找一个能出这种人像的画师,大概也不容易吧?
却见杨十六娘满脸都是欣喜,抓住琉璃的手摇道,“好妹子,多谢你今日肯教我,大恩大德,我永生都不会忘!”
琉璃忙压低了声音,“回报不回报也罢了,此事你绝不能教旁人知道了去。”
杨十六娘忙赌咒发誓,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方心满意足的去了,琉璃送她到了屏门,目送她走远,不由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回头却看见阿霓、小檀两个满脸都是忍笑的表qíng,小檀笑道,“今日我才知道,娘子撒起谎来竟也是不眨眼睛的!”
琉璃一愣,故意拉下脸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阿燕忙笑道,“娘子莫怪她们,原是我觉得这杨十六娘太过古怪,便让她们去后窗处听听,省得闹出什么事教娘子吃了亏,却没想到那是个糊涂人!”
琉璃回到屋中,想着杨十六娘回去之后还不定怎么“做法”,越想越是可乐,待裴行俭回来,便想把这笑话说给他听,裴行俭却进门便道,“你快去挑几样礼物,明日咱们一早便要回你本家一趟。”
第129章天理循环所谓报应
还是一样的小院,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但琉璃一进院子,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她仔细看了两眼才醒悟过来:在下人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
她忍不住疑惑的看向身边的裴行俭,裴行俭笑着微微摇头,目光也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到琉璃以前住的小房间,眉头却是一皱。
那间房怎么了?琉璃还没来得及细看,前方已传来库狄延忠的带笑的声音,“今日你们回来得倒早。”
只见库狄延忠穿着簇新的青色襕袍,挑帘从上房走了出来,满面都是笑容,只是脸色发白,眼下微青,气色却似乎有些不大好。待进到屋里,依然没看见曹氏,琉璃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珊瑚的事qíng只怕这边已是知道了。
没待她开口,裴行俭便含笑问道,“丈人,不知庶母如今何在?”
库狄延忠看了琉璃一眼,笑容有些尴尬,“她前日便病了,病得有些糊涂,请了医师来看过,说是痰迷之症……”又有些急切的道,“我已经做主,把她挪到了西厢偏房里养着!”
西厢的偏房……就是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小房间!琉璃突然明白了进门时那些下人眼中的畏惧是从何而来:以前她病倒时便是被曹氏被挪进了那里,如今却轮到了曹氏自己!无论是报应,还是报复,看在他们眼里,只怕都是令人畏惧吧?这位父亲大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平息自己的愤怒,表明他的立场么?
裴行俭遗憾的叹了口气,“夏日炎炎,庶母想来是中了些热毒?小婿那里倒有一处yīn凉的小院,又准备了些解暑的瓜果冰盘,此来便是想请丈人和庶母去消磨半日,如今看来却只能请丈人赏脸了,不知丈人今日可还有别的安排?”
库狄延忠闻言一愣,随即便是满脸的笑容。自打前日得知珊瑚的事qíng来,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珊瑚居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不知死活不要紧,只怕还会连累到自己!若是河东公府或是女儿女婿迁怒,自己如今这八品的勋官,兵部的差事,谈着的亲事,岂不都难得保住?因此,昨日一听说裴行俭和琉璃要来拜访,他毫不犹豫便命人把病倒的曹氏搬到了那处小房间里,只盼他们夫妻来时能少一些怒气,如今听到裴行俭并非来兴师问罪,而是请他过去做客,浑身骨头顿时都轻了二两,“无事无事,我也正觉得暑日烦闷,倒是要去打扰贤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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