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钟夫人,钟夫人也是脸色凝重。这朝中官宦人家女眷jiāo往自然有派系之别,但通常也会留下些余地,此前许敬宗去劝说长孙太尉支持立昭仪为后,太尉虽然当时与他直接翻了脸,但此后杨十六娘却还是一直与这边有走动,想来是太尉不想把事qíng做绝。如今皇后牵入厌胜事件,眼见就不得翻身了,太尉怎么反而变得如此qiáng硬起来?难道真是铁了心要保皇后、太子?以太尉的身份和如今的权势,他若如此执意反对,昭仪若想坐上后位,岂不是还有些艰难?
武夫人与钟夫人都越想心中越是忧虑,唯有琉璃对此心知肚明,暗自叹了口气:杨十六娘只怕处境不妙,如今这个哑巴亏,魏国夫人是吃定了,她们怀疑和愤怒,首先便会倾泻在杨十六娘身上……
钟夫人沉默半响,打起jīng神笑道,“十六娘这一病却是不巧得很了,后日若只有咱们三人,再添上一个阿华,似乎还有些冷清,不如把苏将军府的于夫人、崔大夫府上的卢夫人都请来,大家也好热闹热闹?”
武夫人自然满口道好,钟夫人重新命人去下了帖子,因知道武夫人多日不曾出宫,又把这长安城这些日子以来的大事小qíng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琉璃听得一句郑家冷娘八月间便要嫁给上官学士的嫡长子庭芝,心头突然有个模糊的印象一掠而过,正在努力回想,却听钟夫人又说道,“说到冷娘,她家姊姊宛娘如今真是忙得可怜,那河东公府便像中了邪,先是临海大长公主卧chuáng不起,接着那位前荆王妃便说自己身子不慡,搬到她的次兄闻喜公府养病了。世子夫人崔氏原是说回家侍疾的,转天自己便病倒了,竟就此住在了本家,没过两日,连三儿媳卢九娘也病了起来。到如今,宛娘那般一个闷嘴葫芦般的小娘子,竟是要打理起整个府里的事务,真不知她如何应付得过来……”
这些事qíng,琉璃有的知道,有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听得有些出神,钟夫人却转头看着她笑道,“大娘可知大长公主如今可好些没有?说来她这一病来得有些蹊跷,便是我这般不爱出门的也听到了好几种说辞。”
琉璃回过神来,向钟夫人微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琉璃这些日子也是在家中养着病,若不是武夫人来得快,只怕还要病上一些日子,这既然病了,总要病得像样一些。因此倒是不好遣人去打扰大长公主。夫人说的这些,琉璃都不曾听说,更莫说那些夫人不知道的了。”
钟夫人自然是故意送了个话头来,若是在今日之前,碰上这种机会,她也必然会抓住。虽然说晚辈不可直言长辈是非,但拐弯抹角的暗示一下哪种流言版本比较接近真相,大约还是不会有风险的。她原想着,只有在这个圈子里一点点的剥掉大长公主的那层面纱,她才好走下一步棋。只是如今看来,虽然最后落子之处不会变,这过程却不得不变动一二了……
钟夫人见琉璃如此说法,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武夫人大约是在宫中憋的久了,这一坐一谈,竟是直到日头西斜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一上马车,阿霓便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武夫人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便笑得花枝乱颤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指着琉璃笑道,“怪道母亲跟我说你是个有运道的,真真再想不到还有这一出。”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恨恨的道,“亏我还记挂着她,她竟是这种人!”
琉璃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那府里立足大约本就艰难,她这样多半是不得已,更莫说如今的境况更是堪忧。”
武夫人哼了一声,“那是她自作自受!”眉宇间的怒色却是少了几分。
琉璃心思并不在这些事上,一路上只是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武夫人。待回到府里,裴行俭却是早已下了衙,正在书房中不知是看书还是临帖。大约是听见了琉璃回来声音,他挑帘走了出来,看见琉璃的脸色,微微愣了一下,“不是出去散心了么?怎么不太开心?”
对上他温暖关切的眼神,琉璃突然觉得一颗乱糟糟的心变得安定了许多,摇头笑了笑,“没有不开心,只是突然间听说的事qíng多了一些,心里有些乱罢了。”
裴行俭有些诧异的扬起了眉头,他今日听说魏国夫人的事qíng,倒是有些百感jiāo集的,但琉璃不是应该为此高兴么?
琉璃叹了口气,“咱们还是去书房再说。”
坐在书房的榻上,听着琉璃三言两语的说完了杨十六娘的事qíng,裴行俭怔了半晌,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自己的那张画像,摇头长叹了一声。
琉璃也叹道,“那一日我便想跟你说的,结果不知怎么混忘了,这些日子又是珊瑚的伤qíng,又是装病躲寿宴,我竟把这事忘了个gān净,没想到……”
裴行俭将琉璃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语气里满是宽慰,“所谓天意,无非如此。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忧,此事你原本便是无意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她们自己太过糊涂,再说,如今她们便是疑心到你,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qíng,莫说魏国夫人,便是柳府、王家,只怕很快也会一败涂地。”
琉璃不由惊讶的抬头看着裴行俭,她当然记得,此后似乎没多久,柳奭被贬,皇后被废,王皇后一支的王氏族人被悉数流放,连姓氏都被改成了“蟒”,可如今不过是魏国夫人被贬出宫中,厌胜之事都不曾公然外传,裴行俭他怎么会知道王皇后一支会一败涂地?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你也知道我常去宫中回话,有时难免与王内侍闲谈几句,他约莫是念着你的好,倒也没把我当外人,因此宫中的这几个月的qíng势我多少也略有些了解。如今此事一发,大局只怕已定,莫说是那位被夺了封号的柳夫人记恨你,便是皇后记恨于你,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琉璃默然点了点头,看着裴行俭说到“大局只怕已定”时笑容中的那点嘲讽,心里更是发沉,武则天的那些手段既然瞒不过自己,大概也瞒不过对她早有戒心的裴行俭吧,如此一来……她不由叹了口气。
裴行俭有些不解的看着琉璃,“琉璃,你还在担忧什么?”
琉璃抬起头来,直视着裴行俭,“既然如此,我却不知你是不是依旧觉得昭仪不配母仪天下?”
裴行俭默然片刻才淡然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你看人目光极准,武昭仪的面相贵不可言,心智深不可测,她若不配母仪天下,大概也无人能配了。”
琉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每次说到武则天他都是这副样子,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话的背后却总有些别的东西,“那你为何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怎敢不以为然?我是深以为然,太过以之为然。”
琉璃突然觉得有点无力,裴行俭的xing子看着温和,但他不想说的话,不想做的事,大概是拿刀枪bī他也是无用,而他身为蒙受高宗知遇之恩的大唐臣子,对武昭仪的防备之心更谈不上有任何不对,想了半日只能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圣上他也这般问你,你会如何回禀?”
裴行俭看着琉璃,突然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深深的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却十分平静,“我只愿,圣上他永不会如此问我。”
听着那熟悉的平稳心跳,琉璃也默默的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这个男人的决心了,他不愿意说出让自己为难的话,却也绝不会对皇帝说出欺心之语,他的底线便是保持沉默,可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时候,会令人无法沉默下去……也许,自己终究是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改变他的人生道路了,那么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和他一起走下去。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必须做一些事qíng!
似乎有些躁动的东西慢慢的沉淀了下来,琉璃微笑着扬起了脸,“守约,过几日,我想请族里的几位长辈女眷来家中做客,你看好不好?”
第133章山雨yù来各自盘算
一入七月,长安的天气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一连几日都有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雨水却总也下不来。虽然没有烈日当空,但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腻热,让人即便是出门到坊内酒肆打上一角酒,汗水也能像糨糊般粘满全身。市井小民们凑到一起,自然是喋喋不休的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便是有着冰盆解暑、婢女持扇的官宦贵人们见了面,除了天气,似乎也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这倒不是因为朝堂风平làng静,无事可谈,相反,可议可论之事实在太多,却是无人敢轻易开口了。譬如六月底,魏国夫人突然被夺了封号赶出宫廷,似乎是在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可没过几天,圣上立武昭仪为宸妃的旨意,便被刚刚走马上任的两位宰相公然驳了回去;随后而来的是一纸敕书,吏部尚书柳大人被毫不留qíng的贬到蜀中遂州……笼罩在朝堂上的云层似乎比长安城头的乌云要来得更加浓厚,而绝大多数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张望着,等待着那足以撕裂天地的电闪雷鸣的到来。
相形之下,永宁坊的裴明府宅七夕前后出现了源源不断的拉着钱帛的马车,病了许久的临海大长公主突然要设宴遍请中眷裴女眷并向裴明府的夫人赔罪,这些平日里几乎能引起无穷议论的奇事,却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甚至当琉璃自己说起之时,都有些漫不经心,“那些车马不过是洛阳那边送的今年的些许收成,临海大长公主的帖子也是那时节送到的,说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烦心?”
“不是大事?”武夫人手里捧着一盏冰浸了半日的酪浆,慵懒的侧身靠在了凭几之上,“别打谅我没问过你,前一次那芙蓉宴上的事我便一概不知,这次出宫前,昭仪还特意与我说了,你有不愿意去的场合要躲开,直接进宫便是,对外只说是她宣你觐见了。宴无好宴,依我看,这场家宴你还是远着些罢。”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如今这般一触即发的局面下,武则天竟还记得自己的事qíng?忙笑道,“多谢昭仪体谅,有了昭仪这话,琉璃倒是有了护身符!只是大长公主毕竟是琉璃的长辈,又放出话来是要赔罪的,你放心,上次出了那样的事qíng,若是此次再有变故,她做主人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武夫人点头道,“说的也是!”,想了想却又摇头,“只是我听母亲说过,临海大长公主之所以要算计你,是因为占了你家的产业,又说在宗室里,临海大长公主是有名的面甜心狠、半点不肯吃亏……需知上次你让她颜面扫地,那样病了一场,她岂能真跟你赔罪?那家宴,你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52书库推荐浏览: 蓝云舒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