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大郎脸色顿时有些白了,四百多贯虽然不算太大的数目,但他怎会随身带这许多钱帛?身上的碎金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贯钱,自己一时赌xing大发,怎么忘记了这个茬?
裴九看了他一眼,笑得十分随意,“出门在外,原不会有人带这许多钱帛,大郎若有他物可抵,裴某倒也不会qiáng人所难。”
米大郎眼睛一亮,笑道,“裴郎君此去西州,身边可带了婢女?在下原是做奴婢生意的,不如就拿两个绝色婢子抵了这四百缗如何?”
裴九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才道,“大郎若实在不方便,也只好如此。”
米大郎见他价都未还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转头吩咐了耶仑一句,耶仑没一会儿便带了两个女子过来,正是适才的红发女子和先前绿眸的那个。那绿眸女子身量丰满,相貌却寻常,红发女子倒是雪肤褐眸,容貌清丽,只是如今半边脸都是肿的。店里有人便嗤笑了一声——谁没听见这米大郎一个多时辰前还要一百端绢便卖了这个绿眸女子,至于这位红发的,更是他下了决心要打发的一个,这两个加起来也好抵四百贯?只怕一百贯都不值!
米大郎狠狠的瞪了发笑之人一眼,才回头看着裴九,只见裴九眉头皱得更紧,心里不由发虚,他在长安门路不多,所贩女奴多是直接卖入平康坊,这阿绿早已破身,笨嘴拙舌,又不擅歌舞,卖不出价来,阿红则是xing子顽固bào烈,一个不好还会惹祸,此刻若能乘机处置了,倒是少了好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他陪笑道,“这位阿绿的妙处不在相貌,郎君一试便知,至于这阿红,xing子是差些,容貌却是好的,难得出身高贵,若是早个半年,只怕花四百贯连她的手指都摸不到,也就是郎君这般贵人才降得住她。”
裴九目光在两个女奴身上转了一圈,叹了口气,“裴某急着赴任,着实不愿带着女子上路,耽误行程,还添了花销。”
米大郎不由大急,想了一想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啪”的拍在桌上,“裴郎君,这里是五金,尽够两个奴婢去西州路上的花销了,你看如何?”说着紧盯着这裴九,眼里多少带了些凶气。
裴九一怔,呵呵的笑了起来,摇头道,“大郎误会了,不如这样,裴某也不要大郎的这五金,大郎横竖要去长安,裴某这便修书一封,这两个婢女一并托付与你,届时送到长兴坊苏将军府上,你开chūn回西州时带上苏将军的回信,到西州都护府找裴某便是。裴某必有重谢。”
米大郎闻言不由大喜,“此言当真?”
裴九笑道,“裴某无事哄你作甚?”转头便对老秦道,“劳烦老丈借笔墨一用。”
米大郎收了金锭,笑逐颜开,“米某行走西域长安这些年,还不曾见过九郎这般慡快之人!”说着摇头不止,只觉得生平赞人从未如此发自内心过。
裴九笑了笑,又正色道,“这两个女子虽是奴婢,却也是裴某孝敬将军的一点心意,就劳烦米大郎略照顾一二,莫有折损,令裴某失了面子。”
米大郎自然拍胸脯保证下来,他去长安最恨的便是口马行那边被人把持,他纵有绝色胡女,也只能卖到烟花之地,若能结识一两个长安贵人,能把这些女子卖入贵人府中,所得何止多出一倍?大不了剩下这两千多里路,自己把这两个供起来便是,又能多花几个钱?
绿眸女子早已听得明白,满脸都是惊喜,那位阿红本来拧着头,此刻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裴九。裴九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才转过头去,怔怔的有些出神。
这边老秦已找出了笔墨纸砚,磨了小半砚墨汁,巴巴的端了上来,裴九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提笔一挥写下了几行字,chuīgān墨迹,递给了米大郎,笑着抱了抱手,“有劳了。”米大郎哈哈大笑起来,满屋子人也都松了口气,就听一个厨子突然大叫了一声,“糟糕!”撒腿便往后院跑,老秦也慌得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老秦苦着脸从后门走了进来,大声道,“今日羊ròu角子不能奉上了,只有羊ròu碎饼汤,便算小店做东,请诸位一人喝上一碗。”厅堂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米大郎也嘿嘿直笑,又转头瞅着阿红和阿绿道,“若不是裴九郎,你们俩个焉得有今日?还不赶紧过去陪着裴郎君喝上两杯?”阿绿忙笑着走了过来,阿红略一犹豫,也转身走了一步。
裴九却皱眉摆了摆手,“多谢大郎美意,只是裴九不惯有生人相陪,让她们下去吧!”
米大郎诧异的看了裴九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眉清目秀少年,目光在少年的脸孔和腰身上一转,脸上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qíng,“米某唐突了!九郎恕罪,恕罪!”
第2章所为何来(下)
裴九从容淡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愕然之色。
阿成先是纳闷的看了看米大郎,回头刚想给裴九满上酒杯,突然醒过味来,脸腾的涨得通红,张嘴就要骂,裴九忙苦笑着摆手,“阿成,休得无礼!”
阿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脸上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米大郎笑嘻嘻的挥手让两个女奴退下,阿绿和阿红相视一眼,又偷眼打量了一下阿成,这才转身离开,米大郎回座前更是回头看了阿成两眼,意味深长的啧啧了两声。阿成气得手都哆嗦起来,险些没摔了酒壶。
裴九手撑额头叹了口气,“阿成,你,不如先回驿馆罢!”
阿成把酒壶重重的往案上一放,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后门毡帘一挑,一阵凉风带着ròu香透入厅中,四虎和另一个伙计拿木盘端着一碗碗热汤走了进来,厅堂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说笑打趣之声不绝。
这面糊碎ròu汤的模样虽不好看,味道却着实不坏,汤碗送上时,阿成还绷着脸,待喝了几口,也忍不住点头赞了一句。裴九却依然只是略尝了尝,便又倒了一杯酒。阿成忙道,“阿郎,你也多用些吃食再喝,若是又醉得狠了,路上眼见就要下雪,说不定更会耽误了日子。”
裴九淡淡的道,“我心里有数。”
眼见裴九一杯接一杯的将这第二壶也喝得所剩无几,阿成想了半晌还是鼓足了勇气道,“阿郎,其实这一路上三十里一驿馆,并不算十分辛苦,咱们所见来往西州之人也甚多,听说那边也极是繁华。依阿成看来,娘子也未必便不肯来,不如咱们到那边略安顿下来,待到明年开chūn便修书回去,阿成愿走这一遭,和古叔一道将娘子护送过来。如此一来,阿郎身边也好有人照料。”
裴九眼神已略有些迷离,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早已留书,到了明年chūn日,她便已是自由之身,不会再受我连累。”
阿成大吃了一惊,这才明白这一路上自家阿郎镇日里沉默寡言,时不时借酒浇愁,竟不止是因为贬黜边地,不由脱口道,“阿郎这又是何苦来?娘子未必有此心!”
裴九依然笑得淡淡的,“正因她无心,我才更不能害了她。我此次得罪的是大唐最不能得罪之人,要去的是大唐最艰难凶险的去处,连千叔我都不忍带去,何况是她!她若是有个……”
他蓦地收口不言,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阿成,我带你来,一则因为你年纪还小,又是打小跟着阿古打熬过筋骨的,二则西州这边良贱之别不似长安森严,我若能打开局面,过得两年便可放你为良,日后你自可成家立业,甚或挣个军功,胜似在长安世代为奴。只是,他人却不能与你相比,西州纵然繁华,到底风土迥异、寒暑酷烈,更何况局势动dàng,几年之内只怕难以改变,他们在长安好端端的,又何必跟着我吃苦受累?”
阿成眼圈微红,用力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纵然如此,阿郎也不该如此仓促留书,等上两年也是好的,若是过两年阿郎被召回了长安,娘子却已……岂不是……”
裴九手上一顿,良久才摇头道,“两年?没有十年八年绝无可能,或许你我这一世都回不了长安,难道也让人等下去?你家郎君命数坎坷多劫,还是少害些人罢!至于留书……”他轻轻的笑了起来,“若非如此,又怎么能,一了百了?”
阿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起几年前阿郎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看着眼前的酒壶,许久才憋出一句,“阿郎,今日阿成也想喝两杯!”
裴九笑了起来,扬声道,“掌柜,烦劳再上一壶酒,多拿个酒杯。”
米大郎和耶仑的第二壶还没下去,闻言回身赞道,“九郎不但神机妙算,酒量也是如此了得,米某甘拜下风!”又拍着案板叫道,“老秦,今日难得痛快,快些把这案几条凳撤了去!”耶仑忙站起来往后走,众人轰然一声叫好,七手八脚便把厅堂正中空出一大块。
却见耶仑领着十几个妙龄花容的胡女从后院了进来,有的怀里抱了琵琶、手鼓,有的臂上挽了披帛,手上则或持圆毯,或握金铃。那拿了乐器的几位在空地边沿随意或立或坐,坐在当中的,正是那位阿红,手里抱着的琵琶分外jīng美,神态也比适才放松了许多。
两个披帛女子将圆毯放到地上,自己脱履站了上去,随着手鼓“咚咚”两声,两人的双袖同时高高扬起,阿红五指一划,清越的琵琶声蓦然响起,那两人的身子便如风舞飞蓬般随着转了起来,先是慢转,随着手鼓和手鼓节奏转得越来越快,衣袖披帛都化成了一个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彩圈,琵琶声激越处,两人在旋转中摇摆腾跃,身姿百变,双足却始终没离开小圆毯一步,端的令人眼花缭乱。
老秦拿了酒壶与酒杯送到裴九的桌上,颇有些自豪的笑道,“这胡旋舞长安只怕还难得一见。”
裴九笑着点了点头,“的确难得一见。”
阿成到底是少年心xing,看了片刻也神采飞扬起来,端着酒杯就喝了两大口下去,不一会儿脸便红了起来。
一首胡旋曲终,喝彩声里两位舞女退到了一边,脸上都是香汗淋漓,随即曲风微变,鼓声节奏略缓,琵琶声也变得柔媚起来,原本站在一旁的四个女子分成两队走到空地中间,举袖摇铃,相对而舞,腰肢慢扭,秋波暗送,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阿成红着脸笑道,“阿郎,这个我见过,是拓枝舞!”
裴九点头不语,一面端着酒杯缓缓而饮,白皙修长的手指却随着乐声轻轻的敲打着节拍。
52书库推荐浏览: 蓝云舒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