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讶色,有的便私下换了个眼色,祇氏笑道,“这边最爱的还是对shòu的图案,说来库狄夫人在长安便是有名的巧手慧心,为皇后淑妃都是做过裙衫的!”
琉璃心里有些吃惊,只得笑道,“祇氏夫人过奖了,琉璃也不过是偶然效力过一回而已。”帷帐里那些原本听说琉璃乃是华阳库狄氏之后多少变得有些轻视的目光,顿时又重新热烈了起来。琉璃暗暗叹了口气,这些官家夫人原是自己最不爱应酬的,但眼下却也不能让她们太看轻了去。
坐在琉璃对面的麴娘子依然是淡淡的,上下略扫了琉璃一眼,轻声一笑,“这重眉金钿既是时兴,不知库狄夫人为何不用?我等也好开开眼界。”
琉璃摇头笑道,“我有自知之名,重眉金钿,原要生得富贵才相称,我若是这般妆点,只怕脸上便只剩下一对眉毛,美味在前,若是教诸位夫人倒了胃口,岂不是我的罪过?”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祇氏哈哈大笑,摇头叹道,“库狄夫人这是哪里话?你这般容色若是还会让人倒胃口,我等岂不是都不能在宴席上露面了?”
正说笑间,就见院子的侧门口人影晃动,裴行俭和麴崇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麴崇裕穿了一件绯色的长袍,顾盼神飞,裴行俭则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不知是不是袍子颜色过于鲜亮,脸色看着比平日还白了几分,神qíng也不如平日沉稳。
琉璃心里微微一紧,听见西边有人高声笑道,“玉郎今日却是来迟了,该罚一杯!”麴崇裕扬眉一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仰头便喝了下去,顿时一片赢得彩声。
女眷这边有人笑道,“镜娘,也就是你家夫君敢灌这样世子的酒!”
麴镜娘依然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但眉梢眼角却明显多了几分欢悦之色。
没过片刻,麴智湛也从后院踱了出来,客套一番之后,酒宴开席,各色珍馐佳肴流水般送到各人面前的食案上,院中胡姬翩翩起舞,帐内众人推杯换盏,一时欢歌笑语不绝于耳,直闹到一轮圆月升上中天才罢。
琉璃心中有事,好容易才等到宴席散去,正想询问,一个婢女却匆匆过来跟祇夫人低声回禀了几句。
祇夫人抱歉的看向琉璃:“库狄夫人,长史适才喝得多了一些,已被扶到客房歇息了。”
他喝多了?琉璃霍然站了起来,裴行俭的酒量她还是略知一二的,绝不是轻易能喝多的人,怎么会突然喝多了……她刚要开口,帷帐的门口,一个绯色的修长身影略有些步履不稳的走了进来,“库狄夫人,抱歉抱歉,今日全是我的不是。”
麴崇裕伸手撑住了案几,抬头笑嘻嘻的看向琉璃,那张白皙的面孔染了几分酒色,竟有很有些艳如桃花的意思,“崇裕原本还想着,让守约今夜到我那边歇息的,秉烛而谈、抵足而眠,如今却是不大方便了。”
跟他抵足而眠?琉璃心里道了声阿弥陀佛,面上只淡然笑了笑,“世子客气了,守约在这边客房歇息也是一样。”
麴崇裕呵呵的笑了起来,“夫人此言差矣!两边怎会一样?这边客房的婢子哪里及得我那里的一半?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耳……我那里的婢子却是最会伺候人的,今日我便让她们好好的伺候了守约沐浴,守约想必是终身难忘,终身难忘!”说着目光在琉璃脸上一溜,见她脸色凝滞,笑得更是开怀,“夫人不必谢我,我与守约一见如故,但凡他喜欢的,我决不……吝惜!”
祇夫人忙道,“玉郎,你今日也喝多了,休得再乱说,快回去歇息才是!”
麴崇裕睁大了眼睛,“我何曾乱说,此事也是乱说的?库狄夫人回去一问守约便知!”
琉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裴行俭绝不会是那种会在几个陌生婢女面前便把持不住的人,但想到他今日进门时的脸色,心里还是有些乱了起来,只能转身看向祇夫人,“夫人,我想过去……”
祇夫人笑道,“正是,我这便带你去。”又提高了声音,“来人,扶世子回去休息。”
琉璃头也不回的跟在祇夫人身后离开了庭院,只是在她的身后,麴崇裕那得意洋洋的笑声却依然一阵阵的钻到了她的耳朵里。
第18章示之以弱诱之以饵
掀起客房内室的锦帘,一股酒味顿时扑鼻而来,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裴行俭正仰面睡在屋中柏木大chuáng的外侧,一只脚还耷拉在chuáng沿上。
琉璃快步走到chuáng前,只见他的脸色cháo红,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原本的满腹疑惑只得放到了一边,弯腰将他的脚搬到chuáng上放好,又拉好被子,回身到外屋略洗漱了一遍,麴家的两名侍女已送来了另外的热水和醒酒汤。
把婢女们都打发了下去,琉璃这才拧了把热巾,走到chuáng前将裴行俭的脸上手上都仔细的擦了一遍,放下布巾,正准备费些力气帮他把那件已是半皱的外袍脱下来,只是低下头刚刚解开第一颗扣子,背后一紧,整个人便跌入了一个几乎有些火热的怀里。
裴行俭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我还从不知道,我家琉璃竟是这般贤惠。”
他又是装的!琉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的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又哄我!”
裴行俭轻轻的“唉”了一声,“我怎生哄你了?那些西州官员一个个的过来敬酒,我少说也喝了两三升,再不装一装,便真要醉了,难不成让你在西州的第一夜便对着个醉鬼?听一夜酒话?”
琉璃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一身酒味?”
裴行俭放开她,起身脱了外袍,远远的扔到了一边,“洒了些酒在袍子上而已。”
琉璃起身要给他端醒酒汤,裴行俭按住她,自己过去一口气喝了,又倒了杯水漱口,这才回身上chuáng,侧身将琉璃搂在怀中,长长的出了口气,“你的身子总算暖和了。”
琉璃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在大海道那十天里,她的脚冷得就像冰块,自己都不敢去摸,可每天夜里他都要先把自己的脚放在怀里捂热……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西州竟似比长安还要热些。”说起来如今的长安便不冷,一年里也就是最冷的那一个多月会有冰封,没想到西州竟还要温暖几分,对她这个畏寒的人来说,十足是福音。
裴行俭的手指在琉璃的长发间滑动,“这里原是炎热多风,不然也不至于要掘地而居。”
这便是掘地而居么?琉璃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住窑dòng的打算,结果西州这种地上地下两层楼的房子却比她想像中的要qiáng上不少,“我看这屋子冬暖夏凉,倒也不错。”而且窗子奇高,墙壁奇厚,隔音保温的效果一定也很好。
裴行俭没有做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双唇正要下移,琉璃心里一动,侧脸躲开了他的亲吻,裴行俭不由一怔。
琉璃抬头看着他,“今日你在麴世子那边……”她不是不相信裴行俭,却也绝不打算因为一时的难以出口便埋下心里的疑惑——怀疑的种子若不及时碾碎,说不定便会疯长成一棵带毒刺的荆棘。
裴行俭看着琉璃认真的眼神,嘴角的微笑慢慢收了起来,“他是不是说了让他那几个婢女伺候我沐浴的事qíng?”
琉璃点头,“他说他的婢女与众不同,你会终身难忘。”
裴行俭脸色一沉,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或许……的确如此!”
琉璃疑惑的看着裴行俭,他的神色里没有任何不安,却混杂着愤怒和嘲讽,这是怎么回事?
裴行俭低头看了看琉璃,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什么,说出来你别害怕。”
害怕?她为什么要害怕?琉璃越发不解起来。
裴行俭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今日的确是他的四个婢女伺候我沐浴的,你也知道长安那边婢女们伺候人沐浴的规矩,要打水擦背,我见她们的架势也是如此,便让她们出去,可这几个人竟是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我让她们起来说话,结果……”他顿了一顿,“她们抬头张开嘴,却是舌头都被割掉了半截。”
四个妙龄女子跪在地上抬头微微张开檀口,露出的却被割掉了半截的可怖舌头……琉璃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一阵恶寒,身子不由一颤,裴行俭忙搂紧了她,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别怕,听我说完。我当时也唬了一大跳,只得听任她们伺候我沐浴,结果这几个婢女挽起袖子,我才发现,她们的胳膊上也全是陈年的烫伤和鞭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想到麴崇裕平日里那张轻柔优雅的笑脸,琉璃只觉得背上都是冷的,忍不住低声骂道,“混账!”难怪裴行俭脸色不好,任谁看到这种骇人的场景,发现那个亲切斯文、无微不至的世子本来面目竟是如此yīn毒变态,在这种反差之下,只怕都难以镇静下来。
裴行俭的声音里只有嘲讽,“其实混账的不是他,他只是聪明过头了一些而已。”
什么意思?琉璃惊讶的看了裴行俭一眼,他的宽慰的向她笑了笑,“你莫担心,我若看得不错,这些事只怕与麴崇裕无关。”
“你也知道,我是在河东公府长到十岁,从小便见惯了临海大长公主的侍女,我仔细看过,麴崇裕的那几个婢女虽然看着胆小谨慎,骨子里却绝没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惶然。再说我曾跟着阿古和恩师打熬过筋骨,外伤自然是见过一些,那些婢女们的伤也绝不是这一年半载里落下的。也不知这些婢女他是在哪里买到的,唬人的效果倒当真不错。”
琉璃迷惑眨了眨眼睛,这些婢女是麴崇裕买的,麴崇裕只是故意吓唬他?他早就看出来了。也就是说,他连进门时那种不自在的脸色都是装出来的?裴行俭笑着低头在她的眼睛上一吻,“你再这样看着我,我话都说不下去了!”
琉璃好笑的推了推他,“我见你脸色不好,担心了一夜,原来你尽是哄人!”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既然有人成心要吓唬我一番,指望我自此循规蹈矩,我若是不因此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岂不是太不识趣?”
琉璃想来想去,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只孔雀到底想做什么?”
裴行俭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无论他想做什么,看在他如此尽心尽力,连你都要照顾到的份上,我自会做个好客人,让他好好开心上一段日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蓝云舒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