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飘笑道,“政务之事,非飘飘能置喙,我其实想问的是,那位姓刘的宫女该如何处置?她如今一门心思只想求着裴长史帮她寻找家人,却不肯跟我明说,我只能先将她安排在自己家中,这样却不是长久之计。”
麴崇裕略一沉吟,冷笑了一声,“今日我原是带了几处房契去客院的,都是长安坊里的院子,既然裴守约用不上,你让她住到那处最小的院落里便罢。若是裴守约经了昨日之事,自此知qíng识趣,并无异动,此事我们便不必再多管,若是他竟然不肯安分,说不得我们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风飘飘应了一声“是”。麴崇裕不再说话,拿起邸抄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看完思量了片刻便扬声道,“来人!”
一位官吏应声走了进来,麴崇裕将邸抄丢到他手中,“多抄一份出来,待裴长史来官署便给他屋里送一份。”
风飘飘看了看这位官吏的背影,又看了看麴崇裕,麴崇裕淡然道,“王皇后被废,对我等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不过对裴长史来说,只怕更糟一些,他如今回长安的唯一指望,便是他那位据说甚得武昭仪宠爱的夫人了。他日后待这位夫人,恐怕会比如今更畏惧一些。”
风飘飘点头笑了笑,“飘飘这便去安置那位宫女。”
麴崇裕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慢着”,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怎么把此事都忘记了!”他眼睛变得闪亮,“他们会住进曲水坊,自然是因为安家的缘故!安家……咱们府衙用的公文纸,是不是太好了些?如今均田制下西州民众赋税这般沉重,咱们也该开源节流才是!”
风飘飘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道,“世子,您这是要给裴长史出个难题?”
麴崇裕微笑着瞟了她一眼,“不,我是要撒一个饵,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只要他吃了这一口,此后就不愁他不慢慢跟着我的鱼竿走!”
第19章岁月静好雄心勃勃
站在这方不大的庭院里,琉璃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处位于曲水坊南门的宅院,是一处两进半的院落,房屋自然多数都是双层。西州的房子原是盖房之时便向下挖出一间,沿着外郭又挖出相应的空隙用以透光通风,中间留下的一尺多厚的生土便是房屋的墙壁,待这一层挖好门窗,铺上楼板,平地里起上一层,便成了两层小楼。天时好时可以在二楼起居,若是到了夏日炎炎或大风肆nüè的日子,便往楼下一躲。横竖这座城市的街道、庭院都是向下挖出的,除了采光略差些,倒也不会有住进了地窖的气闷。
和西州的寻常民居一般,这处宅院门庭并不宽阔,亦无花木之盛,外院的几间屋子的生土墙上只抹了一层同色的huáng泥,内院房舍的外壁也只涂了一层浅huáng色细泥,一眼看去,这座两年前新修的院落,竟有一种百年沧桑般的古朴沉穆。
一旁的管家老何悄悄看了沉默不语的琉璃一眼,心里有些忐忑,满脸陪笑的道,“好教娘子和阿郎得知,咱们这院子极是难得的,院子敞亮、房屋结实倒在其次,院子里还有口深井,井水清甜,最是便利不过!”
老何的口音多少有点古怪,琉璃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纳闷的看着他:有井很了不起吗?老何忙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西州虽不似别处缺水,平日里寻常人家也是要自己去东门下面的河中取水,或是向水车买水,这院中有井的人家十户里也不过两三户而已。安家在西州的几处宅院里,数这口井最好。”
裴行俭转过身来,点头笑了笑,“这却要多谢舅父的厚爱了。”
老何悄悄的松了口气,昨日那位大汉转jiāo的主人家信上写得甚是明白,这宅院和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已经转手给了眼前这对官家夫妻,听说这位阿郎是什么长史,满西州只比麴都护小上一级,又是从长安来的,他和老伴十足担了一夜的心,没想到两人竟是这般年轻俊秀,说话又这般和气。
在院里前后转完了一圈,琉璃和裴行俭挑帘进了主屋,只见屋子颇深,两扇高窗都打开了一多半,整个房间便显得明亮了许多。墙上涂着一层光洁的白泥,地下则铺着毡毯,外间设着坐榻屏风等物,而西屋里,一张六尺宽的箱式chuáng上挂着浅青色的绸帐,配着簇新的深青色被褥,虽不奢华,却十分洁净。
琉璃怔怔的看着这间屋子,只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老何在她身后笑道,“因为十郎按说过几日便会过来,因此屋里前几日便清扫gān净了,昨日又细细的收拾过一遍,用具一概都是新的,娘子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吩咐老奴一声。老奴马上去换。”
琉璃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都很妥当,你先去吩咐厨下备好午膳,再把西州这边我们需要送礼的几家族中长辈名单列出来,待我们备好礼品,你便带着上阿燕一家家的送到,说我改日再前去拜访。”
安家原本就是以西州为根基,如今主要的几支虽然都去了长安、凉州等地,西州却还有两支坐镇。自打永徽二年麴智湛带领一拨西州旧吏从长安回归故里,这边便越发繁华起来,几个月前,连二舅安静智也把夹缬店开回了西州。
老何笑嘻嘻的领命而去,腰杆明显直了两分。
琉璃又转头对阿燕和小檀笑道,“外面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你们自己随意去挑吧,回头收拾收拾行囊看还缺些什么,吃过午膳小檀和我一道去市坊!”
小檀欢呼一声便跑了出去,阿燕也笑着行礼退下。裴行俭走到琉璃身边,“你倒是布置得快,只是安家的那几户族人,为何是你改日前去拜访,不是咱们去拜访?”
琉璃一愣,说来这些族人血脉已远,并不是正经的长辈,自己身为安家的女儿,去结jiāo一番还说得过去,可裴行俭身为西州长史,便是这一方土地的父母官,以晚辈之礼去拜访胡商……裴行俭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发什么呆?待会儿送礼时递话时记得捎上我。”
他不是开玩笑?琉璃诧异的看向他,“你刚来西州,难道不用处理公务、结jiāo同僚?”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然不用,如今我最大的事便是陪你。”
琉璃想了想,隐隐明白了几分,顿时便有些欢喜不起来了,那只死孔雀又是拉又是吓的,多半便是不想让裴行俭cha手西州的事务,西州本是麴氏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根基所在,大唐接手统共也不过十几年,如今又回到了麴氏手中,而且听那些官员家眷的谈吐,这些西州大族之间竟是盘根错节……她正想得出神,裴行俭揉了揉她的眉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些事qíng都不用你烦心,我自有分寸!咱们这些日子便好好的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好不好?”
裴行俭的脸上一丝yīn云也没有,眉梢飞扬着自信,和在西州官员面前那副温雅谨慎的模样判若两人,琉璃看着他,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裴行俭便问,“你适才在院子里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琉璃思量了片刻,自己也有点困惑,“也没想什么,来之前我其实不曾想过这处院落会是什么模样,但今日进来一看便觉得亲切,哪里看着都顺眼,这屋子里的布置说来寻常得很,我却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是为了……”
一语未了,裴行俭已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半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傻琉璃,你不明白?这是咱们的家,是咱们的第一个家,我也是越看越欢喜!”
琉璃恍然微笑起来,是啊!这是他们第一处自己买的院子,没有yīn谋的算计,没有华丽的陷阱,只有gāngān净净让人安心的味道,家的味道!她把头埋在裴行俭的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任凭他身上那种清慡温暖的气息把自己从里到外的包围起来,在这个陌生而古怪的地方,有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似乎便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隐隐能听到外面街道上水车的叫卖之声,窗子里透进的明亮光线里,细小的飞尘在无声的飞舞,仿佛在雀跃着见证这一刻的静好时光。
……
曲水坊的南面,便是西州城的唯一的市坊,从南到北的一条主街不过一百多米长,若与西市相比自然是小的可怜。只是走在这条主街上,琉璃却觉得眼睛耳朵都有些忙不过来:身边人来人往,有胡商cao着一口地道的河洛话招呼客人,也有汉人在用满口流利的栗特语讨价还价;店铺密密麻麻,一色都是向着街道大开门窗的二层小楼,在卷起厚厚的毡帘下,各色香料绸缎珠宝应有尽有,看去比西市似乎还要花样繁多一些。
琉璃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波斯的翼狮角杯,拿在手里顿时再也放不下来,没走几步,却又看见了一把罗马风格的金箔纹像玻璃壶……待她反应过来该买的东西还一样没买时,这些没用的东西早已装了一照袋,甚至还买了一把埃及风的shòu足高脚凳。阿成扛着一堆杂物愁眉苦脸的转身走了回去。
琉璃心虚的看了跟在后面的裴行俭一样,却见他笑吟吟的向自己点了点头,转头又与店里的掌柜攀谈起来。
小檀轻轻的拉了拉琉璃,“娘子,咱们带的银钱已用了一半,要不要婢子回去再拿一些?”
琉璃忙断然摇头,她的那二百多金,买了院落下人,又进了两车的货物,如今剩的已不算太多——玩物丧志,她怎么把来市坊最重要的事qíng给忘了?
从家具铺出来,琉璃不敢再乱逛,一路从市坊的南门走到北门,日常衣食住行之物却集中在这边。她一样样问了过去,发现这里的布帛价格大约是长安的两倍,酱、醋价格相当,盐却比长安便宜了一半多,另外黍米面粉等物各有高低差价,瓜果野味则是物美价廉……她自是看得眼花缭乱,裴行俭却也颇有兴致,亲手挑了两样果酒,又买了一条鹿腿。
一行人正往前走,琉璃眼角一扫,突然看见一家店铺门口的木筐中放着一堆白色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压了压心跳,才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
这家店铺门面极小,店主是位手脚粗大的中年汉人女子,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出神,看见琉璃过来,目光又落在门口的木筐上,脸上才堆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这位娘子是要看白叠?里面有纺好的。”
琉璃点点头,伸手小心的抓起了一把松软的白叠,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这正是她要找的东西: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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