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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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第一个就点到了自己?琉璃忙上前几步,正准备按规矩先带着紫芝由监门校尉验明正身,宦官却笑道:“库狄夫人请随奴婢过来,皇后有令,夫人一路辛苦,门内已特意为夫人备了肩舆。”

  无数道热辣辣的目光顿时汇聚过来,琉璃头皮一麻,赶紧道了句“不敢当”。上来领路的宦官笑得越发殷勤:“夫人不记得奴婢了吧,奴婢原先是在刘内侍手下当差的,今日能来迎候夫人,原是奴婢的福分。”

  这句话琉璃更不好接,只能含笑道谢,问得刘康如今已是内侍省四品少监,少不得恭喜两句。说话间便到了门内,琉璃上了肩舆,穿过两三处大门,终于停在了光顺门外的命妇院前。

  只见这院子四面回廊,当中是一间单檐庑殿,屋宇竟是出奇的高大敞亮。过了好一会儿,入宫后安步当车的女眷们才陆续进来,此处不容寒暄,却也人人都免不了打量琉璃几眼。一时有内谒者监出来唱名,命妇们依次禀报朝见皇后的事由,待得一并总奏上去,才有宦官从光顺门出来,逐一点名召见。

  琉璃眼观鼻鼻观口地装了半日雕塑,好容易见众人注意力转移,刚刚松了口气,又有小宦官快步走上,对琉璃躬身笑道:“库狄夫人,皇后有令,想留夫人多说几句话,因此最后才会召见夫人。夫人若是疲乏,不妨随奴婢到外间歇息片刻。”

  这个……琉璃只觉得身周又有无数道光直盯过来,忙压住心头的苦笑,规规矩矩谢了恩,又再三道了“不必烦扰”,这才把小宦官打发走。

  随着尖利的点名声一次次响起,外妇朝堂渐渐空了下来。待得宦官终于宣出“库狄氏”三个字时,琉璃早已站得腿脚,笑得脸颊发僵,头上那六支钿钗也越来越像六块镇纸,坠得她脖子生疼。前来引路的宦官倒是一洗适才出入殿堂时的晚娘嘴脸,一路上殷勤地向琉璃介绍着经过的内侍省、御史台等处。进了光顺门没多远,迎面是一座规制严整的庭院,正是皇后召见外命妇的明光殿所在。

  明光殿外的梧桐树似乎比别处都稀疏,高高升起的日头直晒在院子里的青石路面上,烘起一股盛夏般的炎热,而殿内却似乎格凉,还未到门口,便有凉气扑面而来。台阶下,一个苗条的身影正站在炙热的阳光与冰凉的yīn影之间,笑容也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琉璃看着这个穿着五品女官服色的熟悉面孔,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已低头行了一礼:“库狄夫人。”

  琉璃忙抢上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怎敢劳烦玉宫正相迎,折煞琉璃了!”

  玉柳抬头微笑,开口时依旧是滴水不漏的温柔谦和:“皇后殿下已念了夫人两回了,夫人请随我来。”

  走进屋檐下的yīn影,琉璃才看清了身边的这张面孔——玉柳当年看着便比寻常宫女老成,可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也没有什么变化。琉璃心头不由浮上了一个小小的惊叹号,然而待她穿过重重锦帘,看见坐于偏殿象牙chuáng上的皇后殿下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呆了一呆。

  上苍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确倾注了太多的偏爱。她明明年过四十,膝下已有四子一女,然而岁月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反而将她的美丽打磨得愈发圆满无暇,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自有一种令人无法bī视的光华。

  大约看出了琉璃的惊讶,武后的脸上笑容更深了一分,伸手招了一招,声音依然柔和清澈:“过来吧。”

  琉璃下意识地走上两步,突然醒过神来,忙不迭伏身行了一个大礼:“琉璃参见皇后!”说完才意识到,以她如今的身份,对着皇后自称名字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若要再改过来说上一遍,似乎更是不妥,一时不由哑在了那里。

  头顶上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一些儿也没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坐下?”

  琉璃讪讪地抬起了头,一眼看见那象牙chuáng前还摆着一只小小的圆墩,忙又行礼:“多谢殿下厚爱,臣妾不敢放肆。”

  武后微微一笑:“不敢放肆,却敢抗命?”

  她的笑颜依然柔如chūn风,但凤目微挑,目光里竟有一种难言的压力。琉璃顿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老老实实地谢恩,上前几步坐了下来。

  武后上下打量了琉璃两眼,回眸对玉柳道:“你们这些说西疆酷烈难捱的,都该来瞧上一遍,若是真是那般风土,如何能把人养成这般模样?”

  玉柳欠身微笑:“殿下说得是,库狄夫人果然是容颜愈盛。”

  琉璃脸上浮出了几丝货真价实的红晕:“玉宫正这么说,真真是让琉璃无地自容。琉璃也不敢在皇后殿下面前诳语,若是在进殿之前听到宫正这句,琉璃大约还会面上客套,心里窃喜。可如今有皇后珠玉在前,琉璃却实在不敢昧着心肠领受玉宫正的好意安慰了。”

  武后挑了挑眉:“你怎么愈发油嘴滑舌了,连我都敢编排!”

  琉璃深深地叹了口气:“苍天可鉴,琉璃冤枉!”

  武后笑着摇头,身子往后轻轻一倚,神色虽无变化,整个人却放松了一些。

  琉璃也暗暗松了口气。来之前她已是想得很清楚,在武后面前,自己的这点心机完全不够看,能做到的最好状态,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四个字——就当对方还是那个温和大度的武昭仪,就当自己还是那个供她解闷的小画师。说到底,在这座皇宫里,自己的最大倚靠,也不过是那点旧日的qíng分。

  她正想再添两句,武后却摆了摆手:“你先莫忙着喊冤,说起来,你这一路上走得倒是不急不躁,我原想着你六月便能到的,没想到你竟险些走到中元节!”

  琉璃心里一动,忙起身行了一礼:“有劳殿下挂心,琉璃死罪。”

  武后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便是,这会子用得着装什么礼数周全!”

  琉璃依言重新坐下,低眉顺眼地回道:“不瞒殿下,路上其实还算顺利,之所以耽误了时日,一则犬子还在襁褓,不敢太过劳顿;二则么,琉璃也的确有些私心。”

  她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去西州时正值隆冬,一路马不停蹄,纵然见到绝佳的景色,也不过看上一眼便罢。如今回程却赶上天气晴暖,琉璃便在敦煌、昆仑等处都多停了一两日,打了几张底稿,想着回到长安后能好好画出来。”

  武后感兴趣地挑起了眉头。“哦?那倒是要快些画!我也想想看看是何等美景,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她想了想又笑道,“还有那西域风光,你若得暇,不妨也画两张出来。这些年里,你尽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送将过来,又是什么huáng沙红土,又是什么戈壁碎玉,怎么倒没有好生画上几张塞外风光图?”

  琉璃心头一松,展颜而笑:“其实也是胡乱画过几张的,只是不敢献丑。”见武后一眼斜睨了过来,又忙道:“皇后若不嫌粗陋,容琉璃回去后挑选装裱几张,这便送来。”

  武后这才笑着点头,顺口又问她这些年在西域过得可惯。琉璃便笑道:“那边虽然气候酷烈些,旁的还好。”说着便把西域风土人qíng里最有趣的那些说了一遍,什么西州的土屋柳中的瓜果,chūn日的狂风盛夏的鬼雨……她口才原本便给,一通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来,连殿里几个小宫女都听住了。武后忍不住叹息:“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倒显得我等是坐井观天了。”

  琉璃直接谄媚:“殿下富有四海,见识广博,琉璃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而已。”

  说笑之中,玉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上前一步yù言又止。武后也往外一望:“时辰果然是不早了。”转头便对琉璃道:“你若无事,便留下陪我一道用顿便饭吧。”

  她的语气虽然随意,神色间却自有一份不容拒绝的威仪。琉璃只能赶紧起身谢恩,目送着武后颌首离去,心头多少有些打鼓:自己原先在宫中时所受恩遇虽隆,却也从未有过陪她用膳的荣幸,今日皇后殿下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给足自己面子了,却不知……也罢,反正猜不出来,还不如什么都不猜,好好陪吃!

  琉璃在小宫女服侍下净了手面,去了钿钗。武后重新露面时也换上了家常衣裳,不过是七八成新的huáng衫紫裙,却愈显雍容高雅。琉璃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按礼数谢恩落座,眼前的食案上不过是一碗冷淘、两样素菜,倒是简单清慡。她早已又累又饿,索xing便吃了个七八分饱,倒是让武后抬眼看了她两回。

  一时饭毕,武后便笑问:“你莫非也是常茹素的?我这里吃得清淡,便是弘儿贤儿几个也不爱来用饭,说是不惯空口下米面!”

  琉璃不由莞尔,唐人多是无ròu不欢,三郎才一岁,对ròu糜的兴趣便远超菜羹,想来长大后眼里也看不见素菜。听得武后这一问,她也不好说一路上吃羊ròu吃伤了,随口笑道:“家中有几位长辈笃信释教,平日陪她们用斋倒是惯了。”

  武后语气里也是一派随意:“你这次回来,可拜访过两家的长辈了?”

  琉璃摇头:“家里如今正乱着,给长辈们备的礼品都还没收拾出来,只能遣人先去门上问安,还要过两日才能一一上门拜见。”

  武后微笑道:“旁人也罢了,我倒是听说,临海大长公主夫妇如今都是病体沉重,你们只怕还是要尽早去拜见一番才是,莫让人挑了理去。”

  琉璃心里不由一沉,此事于夫人昨日便提过,说是圣人龙颜大怒,发落了两个官员,皇后亲自过问,多次送了药材,连御医中最得信重的蒋孝璋都被派去驻府诊脉了,那边冷落了十来年的门庭顿时又热闹起来,早已出府独住的世子夫妇也回府侍疾,几个月来衣不解带,孝行可嘉……她心头疑云大起,索xing苦笑了一声:“多谢殿下提点。当年琉璃离开长安之时,正赶上大长公主突然病倒,匆忙之下也未来得及去探望。此次回来,原想着要赶紧上门问安的,却又担心大长公主还记得琉璃当年的疏失,反而添了气恼。”

  武后笑微微地看了她一眼:“你既有这份孝心,那些陈年旧事,大长公主自会体谅,又何必杞人忧天?”

  琉璃对上那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只觉得背上一阵莫名发寒,只能讷讷地笑了笑:“殿下说得是。”

  武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出神了片刻才道:“说来惦念着你的人倒也很是不少……这几日里,你还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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