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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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俭没有作声,眸子在那支绝不是一两日能做好的jīng巧的梅花上转了转,又静静地落回到赵氏身上。他的神色并不严峻,却有一股慑人的淡漠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不含丝毫qíng绪的明澈目光,更是足以让人寒入骨髓。

  屋里的寂静渐渐汇成了一种难言的压力,赵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上裴行俭的目光,脸色便是一白。静默了片刻,她突然起身伏在了地上,声音也有些发颤:“奴不敢欺瞒少伯,如今这qíng形,奴先前的确已是预料到了几分。家母本是继室,家父去世后,奴便是因为深受兄嫂厌弃,才会被送入宫廷。奴先前便想过,若家慈还健在,有两年光yīn,奴或许还能与家慈一道谋划个前程;若家慈不幸已然去世,奴若想此生还有些指望,便只能求少伯与夫人开恩了!

  “奴自知蒲柳之姿,决不计配伺候少伯,只是自小受家慈教导,又在工种司苑待了七八年,尚有收拾庭院的手艺,亦能应对些人qíng来往,奴愿去夫人身边,随夫人应答宾朋,三年之后,在听人夫人发落。

  “少伯明鉴,奴乃一介弱女,家中又无人可靠,荣rǔ生死,都在少伯与夫人一念之间。从今往后,少伯前程越是远大,奴为夫人效力越多,才越有安稳可求。何况奴在万年宫时便常听人谈及夫人当年义举,入府后,婢子们对夫人更是无不感恩戴德。奴深知夫人明慧仁厚,今日才敢毛遂自荐。

  “奴不敢自表忠心,但日后福祸如何,原是一目了然。奴原本要在宫中孤寂一生,如今有这样一条生路放在眼前,又怎会不知珍惜?奴虽无用,这三年若是留在夫人身边,或许还能略为少伯与夫人分忧,请少伯给奴一个效力的机会!”

  赵氏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让那低声求恳愈显诚挚凄切。裴行俭却良久都没有回答。赵氏的身子也越伏越低,额头终于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裴行俭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依旧淡漠,声音却十分平和:“阿监请起。阿监所言,的确句句在理。只是裴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阿监指教。”

  赵氏略微抬起身子:“少伯但问无妨,奴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监做的梅花活色生香、巧夺天工。只是看得久了,却似乎总有些不妥,阿监可知不妥在何处?”

  赵氏明显地怔了怔,转眸看了那cha瓶几眼,脸色苍白,缓缓摇头:“奴手艺粗陋,原是不配登大雅之堂。”

  那梅支原本选得极好,姿态清劲而雅趣,点缀的花朵更是恰到好处,紅萼娇艳,huáng蕊轻盈,或盛放,或含苞,姿态各不相同,便是真正的梅花也不可能比它更风流馥郁。裴行俭的目光停在枝头那朵半开的梅花上,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阿监不必过谦,这支梅花可谓毫无瑕疵。只是道法自然,世上焉有完美无缺之物?何况寒舍简陋,更是衬不起这般的风流富贵。倒是可惜了阿监一片苦心。”

  赵氏的脸色一僵,双唇微颤,仿佛想开口辩解,又紧紧地抿住了。

  裴行俭并不在意,转身往外便走,到了门口,脚步才顿了顿:“阿监放心,裴某虽非君子,却也不会食言而肥。三年之后,阿监若依旧不愿回家,寒舍虽是简陋,倒也不会让门客宾朋衣食无着;裴氏虽非豪门,总能寻出几位殷实可靠的子弟。只要阿监不令裴某为难,裴某自会让阿监有一份前程可选!”

  赵氏脸色更白,神色里倒是少了几分凄婉,多了些镇定,依旧是礼数周全地欠身应道:“多谢少伯开恩,一切但凭少伯安排。”

  裴行俭没有答话,脚步也再未停顿,靴子声不紧不慢地一路去得远了。

  赵氏身上力道一松,不由自主坐倒在地,抬眼怔怔地看着门帘,脸上一丝表qíng也没有。直到门口响起了女子的细碎脚步声,她才猛地回神,手一撑地站了起来,神色又恢复平日的文雅沉静。

  门帘一动,却是姚氏小心地闪了进来。见到赵氏的脸色,她才松了口气:“姊姊没事吧?今日那位……那位裴少伯怎么过来了?”这名字对她仿佛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力,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忙忙的解释道:“我只是在里屋临写姊姊找出来那副拓本,听到姊姊说话便出来了,可不是成心要听的!”

  赵氏笑容依旧温婉:“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这点规矩还不懂么?我又怎么会疑心妹妹?其实也不是什么紧事,是我家兄嫂说是这几日就要过来拜会裴少伯与夫人,因此先与裴少伯回禀了一声。”

  姚氏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些许异样:“姊姊的兄嫂?他们也是有品级的人物吧?对姊姊倒是好生关切!”

  赵氏苦笑起来:“什么品级?家兄到如今还在八品上熬着,旁的子弟就更不用说,托了多少人qíng都还没入门,因此一听说我在这边,就立时急着过来了。可妹妹是知道的,这个多月里,裴少伯连正眼都没瞧过我,怎么肯费这个心思去帮忙?日后我若是回去,兄嫂还不定怎么怪我!还是妹妹好,家中虽然简单些,兄长们都是真心疼你,绝不会让妹妹有这样的难堪!”

  姚氏神色微松,也有些伤感起来:“姊姊就莫要笑我了,当年原是我无知轻狂,死活闹着要来长安,伤了他们的心,日后归去,就算他们不说什么,我不照样是没脸?对了,姊姊家里的事,裴少伯没怪罪姊姊吧?”

  赵氏轻轻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或许再过两天,夫人就会召见咱们了。”

  姚氏顿时大吃一惊:“夫人?夫人怎么突然会想到见我们?”她慌张地回头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不是说这位夫人最是厉害么?咱们如今什么都不是,横竖是熬上两三年就要回家的!夫人不会对咱们如何把?”

  赵氏安慰地拍了拍她。“妹妹说的哪里话。裴少伯和夫人都是再明理不过的人,自然不会难为咱们。至少,”她顿了顿,柔美的面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两三年决计不会。”

  天色向晚,裴府上房的院子里已点起一排灯笼。婢女们大约都在忙碌,院子和堂屋都不见人影,只有西间灯火通明,屋里正中的食案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三郎坐在琉璃为他专门做出的高凳上,嫌弃地看着碗里的青菜,声音里满是委屈:“阿娘也不乖,阿娘不吃ròuròu!”

  裴行俭挑帘而入:“三郎说得在理!”

  满屋子人都吃了一惊,三郎“噌”地蹿了下来,小小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高案下面。

  裴行俭哈哈大笑,又装模作样地围着案几走了两圈:“三郎呢?我刚才还听见他的声音,怎么进来倒瞧不见人了!”

  “我在这儿呢!”三郎手脚并用地从案几下爬了出来,小胖脸笑得满脸放光,鼻头却不知道在哪里蹭了好大一片灰,满屋子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琉璃却很想望天:这么无聊的游戏,也就是这爷俩能每天都晚上一遍,而且每一遍都玩得这么津津有味!

  婢女们打了水过来,裴行俭抱着三郎嘻嘻哈哈地一道净过了手面。琉璃才起身走了过去,摸了摸三郎的头:“快些坐回去,不吃gān净不许再下来了。”又帮裴行俭解开了腰上沉甸甸的蹀蹀带,随口问道:“不是让阿景传话说今夜不回来么,怎么这时辰到家了?”

  裴行俭笑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回来,适才又在外院处置了点事。”

  他一面说一面便脱下官袍,换了家常的衣裳,忍不住感叹:“你做的袍子的确方便得很!”

  琉璃笑了笑没作声。前几日裴行俭让她找一件能罩住官袍的青色布袍出来,出门有事时方便些,她想了想索xing做了件可以两面穿的袍子出来,一面是大红团花绫袍,反过来便是朴素无华的青色素面布袍,决计是裴大选官下朝后偷jī摸狗搞谍战的最佳行头!

  裴行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摇头笑了起来。这丫头聪明起来时,不知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可糊涂起来吧,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想不到要在门房安个人手,好知道自己在外院的动向。这样的xing子,大概也是全天下独一份了!眼见她鬓角的头发又散了两绺出来,在耳边一晃一晃的,他顿时有些手痒,好容易才忍住了,做到食案前目光一扫,眉间却顿时便多了“川”字——案上放了六七样菜肴,琉璃跟前却只有一盘醋芹。

  琉璃忙道:“我已经吃过了一碗蛋羹拌饭!”她怀三郎时明明轻省得很,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竟是异常辛苦,每天起chuáng后要吐上三五回不说,还整日地吃不下任何油腻荤腥,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好事多磨,说不定这一回在她肚子里折腾的就是未来的一代明相……裴行俭仔细看了看琉璃的脸庞,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让灶房吃食上多换些花样添些品种,哪个厨娘做的饭食能让夫人开胃,重重有赏!”

  这是要评选出先进喂食工作者吗?琉璃默默翻了个白眼,奋力咽下了一口米饭。

  一家三口用过晚饭,三郎在裴行俭身上练了两回徒手攀岩,登顶成功后便心满意足地跟着rǔ娘和小米在几间屋里继续躲起了猫猫。裴行俭一面应付着三郎,一面随口便将麴崇裕会帮忙翻建宅院以及赵氏嫂子或许会求见的事都告诉了琉璃。

  琉璃不由皱眉有赵阿监这层关系,这位赵家夫人若是开口相求,我该如何应对?”如今家里日日有人上门,她却连称病都不敢称,只能看人下菜碟地打太极。当然,比起召见了自己两回却什么都没说的武后来,她的功力还完全不够看。

  裴行俭满脸轻松:“简单得很。我这几日是太忙,未必能见到那位赵卫官,不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家既然如此急功近利,你只消透露一声,如今这风口làng尖上,你的亲弟弟为避嫌都不敢上门,也不知该不该参加这次的铨选,他们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琉璃哑然失笑,可不是!他们上门来是为了拉关系的,可不是上赶着牺牲自己来成就裴行俭名声的。只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起来:“他们如今就这么迫不及待,若是这两三年都选不上,待赵氏回去,岂有不迁怒的道理?”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赵氏也想到了,今日她已找到我,说是日后怕是有家不能回,求着要来伺候你,我没有应她。此人心思细密,xingqíng坚忍,着实不可轻,’日后有客来访时,倒是不妨让她多露几脸。”

  琉璃好不纳闷:“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多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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