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沉吟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献给天后的画,原是要用心些,这时辰能让天后高兴些,也是一条路子。横竖我那边是不急的。只是今日十三娘那边客人来得多,消息定然也传得快,寻人去西疆送信打探,已是刻不容缓。再者,我看那胡女也不像寻常的无知妇人,大娘不妨着人去查一查她,谁知她到底是什么居心!你若是不得便,我让人帮你去查就是。”
琉璃哪里敢麻烦她,忙笑着谢绝了:“暂且还不用劳烦玉娘,此事眼下不过是些传言,闹大了反而不美。无论如何,总要先笑的西周那边到底是什么qíng形才好,我还是托人去那边问清楚了再做打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总觉得,拙夫不是能做出这等轻狂事体的人,多半只是一场误会。”
崔玉娘脸上微微带出了几分不屑:“是么?大娘倒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琉璃唯有苦笑:“其实我是没太用,想忙也不晓得从哪里忙起,只好一动不如一静了。”
崔玉娘不假思索道:“这话也不算错……”
十三娘忙笑道:“阿嫂这是大将风范,谋定而后动。”
崔玉娘嘴角微挑:“正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诚意。
琉璃心里叹气,还未想好怎么答话,门外突然传来了婢女的声音:“启禀娘子,右卫将军夫人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琉璃吃了一惊,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急着上门!这武三思的夫人又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流言已经传到她那里了?她忙扬声道:“快请!”回头一看,三位崔氏也是脸色惊疑,崔静娘眉头紧皱,十三娘的眼神更是充满歉疚。
琉璃不好多说什么,笑了笑道声“失陪”,起身到门口相候。不大工夫,就见一个姹紫嫣红的身影风风火火进了内院。那大红色罗衫配着的艳紫色八幅长裙,看得琉璃不由眼皮一跳,待瞧清红衫上的团花朵朵,紫裙上的满地彩绣,外加一条披帛还是黑底红绿大花,更是恨不能自戳双目——可惜来人步子太快,转眼便冲过来拉住了琉璃的双手:“恭喜恭喜!贵府今日大喜啊!”
琉璃吓了一大跳:“什么大喜?”
刘氏略略笑道:“夫人还没听说吧,西州过来的捷报已传入宫里了,裴侍郎没伤一兵一卒便活捉了两个突厥贼首!圣人大喜过望,天后也说这是今年封禅泰山的吉兆,一定得好好奖赏。这种喜事原是千载难逢的,我这不就赶紧过来给夫人报喜了?夫人且等着吧,待得侍郎回来,这番封赏……”
她这边好话还在持续喷涌,那边堂屋的门帘“哗”的一掀,崔玉娘有些尖锐的声音突兀地cha了起来:“什么突厥贼首?裴侍郎不是去波斯册立国王么?刘夫人,您没弄错吧?”
刘氏看见崔玉娘,脸色微变,顿了一下却露出了更大的笑容:“赵国公夫人也在这边呀?好巧好巧!夫人放心,这么大的事qíng,我怎么会弄错?捷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裴侍郎奇兵突袭,生擒活捉了突厥的可汗,还有个什么大将也是望风而降,连他们那些手下都没走脱一个,缴获的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眼下裴侍郎只怕都在回程的路上了,等到封禅前献俘阙下,那才叫风光呢!”
崔玉娘茫然地看着刘氏:“那波斯呢,裴侍郎不去波斯了?”
刘氏“啪”的一拍手掌:“自然是不去了!什么波斯,今日我才听说了,本来裴侍郎此番西去,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们复国。当日原是朝廷收到密报,突厥人秋天要反,圣人原想发兵征讨,是裴侍郎自告奋勇,说朝廷很是不必大动gān戈,他可以假借出使波斯赶往西疆,寻机捉了那两个贼酋。圣人当时还觉得他异想天开,裴侍郎几次请命,才说服圣人让他一试,没想到当真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她热qíng洋溢地晃了晃琉璃的手:“夫人好福气啊!裴侍郎这手段、这胆魄,啧啧,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崔玉娘一眼:“还是圣人说得好,裴侍郎心怀社稷,不计荣rǔ,又是文武全才,乃国之栋梁,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此次侍郎果然没有辜负圣人的期待!”
崔玉娘的脸色顿时彻底yīn沉了下来。琉璃一眼瞥见,不由暗暗叹气。她自然也听说过,当日李敬玄其实并不想去打仗,是皇帝硬bī着他去了边关,兵败之后,却又说李敬玄辜负了他的期望。刘氏这话,不是拿刀捅崔玉娘的心窝子么?
崔静娘和十三娘此时也跟了出来,崔静娘犹自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十三娘眼神也有些复杂,却还是盈盈笑道:“原来如此,怪道说名师高徒,侍郎如此儒雅人物,又有如此风雷手段,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崔玉娘身子一震,目光蓦然转到了琉璃脸上,咬牙冷笑道:“可不是,裴侍郎是名将手段,华阳夫人是大将风范,就咱们是一帮傻子,白白替人cao心不说,还叫人看了场笑话!”说完袖子一用,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三娘和崔静娘都吓了一跳,十三娘叫了声“姊姊”,又忙忙地对琉璃行了一礼:“阿嫂莫要见怪,我姊姊是有些误会阿嫂了,我这便去好好与她分说分说。”
琉璃只能笑道自家姊妹,又有何妨。”
十三娘向刘氏点了点头,才转身追了出去。崔静娘也是脸色尴尬,柔声解释道:“阿嫂见谅,玉娘她原是担心了一路,一时想左了,才会以为大娘是故意瞒着她,其实这等军国大事,男人们又如何会跟咱们说?”
琉璃点头称是。一旁的刘氏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还用说?她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也想不到?我看啊,她这是觉得没脸!都是吏部选官,都是去了边陲,一个临阵脱逃以致全军覆没,一个不费chuī灰之力活捉了敌酋,换了是我,我也不愿再瞧见华阳夫人一眼!”
这种大实话是能说的么?琉璃苦笑着摇头:“玉娘只是xing子急些,刘夫人误会了。”
崔静娘也呆住了,qiáng撑着笑道:“刘夫人说笑了。”
刘氏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我可没有误会,也不是说笑,夫人们都是心地良善的实诚人,原是想不到这些的。”
这话莫说崔静娘,便是琉璃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崔静娘咧了咧嘴角,转头对琉璃道:“我光顾着替阿嫂高兴,倒是忘记恭喜阿嫂了,阿嫂大喜!此等捷报,我也要赶紧回家转告拙夫一声,好叫他也欢喜欢喜。”她微微退身行了一礼,没敢多看刘氏一眼,转身往外就走。
琉璃送了几步,回身再瞧刘氏,对她的杀伤力评估顿时又上了个台阶——自己一直觉得她的奉承话太难招架,没想到她刻薄起来更是威不可挡,幸亏自己胆小,每次就算憋出内伤来也没敢得罪过她!
见琉璃回身,刘氏也满面放光地迎了上来。从树梢里洒进来的阳光照在她浓墨重彩的面孔上,那胭脂、水粉、额huáng、螺黛、斜红、面靥和眉心的紫金花钿熠熠生辉,衣捃上各种颜色更是光芒乱she,琉璃眼前一黑,差点没扭过脸去。
刘氏脸上带笑,却响亮地叹了口气:“真真是抱歉,我这一来,怎么便把贵客们都给气走了呢?那赵国公夫人可是平日爱拿鼻孔子看人的,眼神又不好,如今还一门心思以为她夫君是‘百官之首’呢,这要恼出个好歹来,可不就是我的罪过!”
琉璃也知道她的脾气,索xing笑道:“赵国公夫人得罪过夫人?”
刘氏“哈”地笑了出来:“夫人可冤枉死阿刘了,赵国公夫人是什么人?眼里怎么会瞧得见我,更莫说得罪了,我就是上赶着给她请安,人家都看不见听不着呢!可惜啊,她那个夫君却不争气,一上沙场竟逃得比兔子还快,白白连累死了那么多人!我要是她,臊也臊死了,还敢端着这么大的架子出门?这刀剑不入的脸皮,正该拿去安在边陲上抗敌不是?跟我置气,可不是拿杀牛刀劈蚊子腿儿么?”
琉璃撑不住“扑味”一声笑了出来,却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好在刘氏压根就不用人接话,自己流利地说了下去:“这位国公夫人今日过来只怕是来看夫人笑话的吧?裴侍郎这么一走,她还不定多么称愿呢,可有人比她夫君更倒霉了!她也不想想,赵国公能跟裴侍郎比么?都说‘裴李’、‘裴李’,原先在吏部,他白占着那样的高位,裴侍郎的名声不还是照样稳稳压他一头?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这下也好,夫人日后见了赵国公夫人,拿鼻孔看回去就是!”
琉璃忙解释道:“她倒不是来看笑话的,原是有人说拙夫在西州那边不顾皇命,带着人到处游猎玩乐,她是来知会我一声,让我寻人去西州那边瞧瞧,莫让这等流言坏了拙夫的名声。”
刘氏奇道:“还有这种流言?”随即便嘴巴一撇夫人还真当她是好心?夫人不知道吧,她家那位如今正上书告病,说要回来休养,她可不也是急着四处寻人帮着说话?今日让夫人承了她的qíng,她才好叫夫人帮她到天后跟前进言呢!”
这事儿琉璃倒当真是第一次听说,回想了一下崔玉娘今日的言行神态,还是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我跟赵国公夫人也认识二十多年了,她的xing子自来高傲,却不是个有心机的。”
刘氏啧噴有声:“我就说么,夫人这般的实诚人,原是想不到这些的!”不等琉璃反驳,她亲亲热热地挽住琉璃:“夫人就是太心善了,待谁都客气,瞧谁都是好的,才惯得那些人气焰愈发高了。其实论身份、论容貌、论才qíng,这满京城的女子,谁能跟夫人比?就赵国公夫人那样的,十个加起来也比不过您一根手指头!要不然,这些年宫里来来往往那么些人,天后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夫人您呢!”
琉璃只觉得冷汗又要下来了,好在两人已进了堂屋,她忙请刘氏坐下:“今日多亏夫入带了喜讯过来,不然我这还忧心着呢。你想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刘氏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不用不用,夫人府里的,自然都是好的,我啊,只要能跟夫人说说话,比喝什么琼浆玉露都要受用!”
琉璃只得收回脚步,默默坐了下来。
刘氏挪了挪身子,打量着琉璃笑道:“不是我夸夫人,夫人您自己瞧瞧,这满京城的贵人,还能有谁打扮得像您这般素雅的?谁又有您这气度?就像我,但凡穿得略差些,只怕就像个gān粗活的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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