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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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只觉忧喜参半:他什么都算到了,那接下来的事,也会如他所料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已是深秋九月,大军凯旋在即,琉璃突然又听到另一个消息:天子即将改元,而大将军裴行俭将在改元前两日献俘含元殿!

  这一回,琉璃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改元也就罢了,当今天子原是有这嗜好,恨不得每年都折腾一回;可献俘,这可是正经的国之盛典!上一回搞献俘礼,还是总章元年李绩李大将军,也就是著名的徐茂公,平定高丽的那一回,一转眼已是十几年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对于军旅中人,这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光,永徽之后,只有苏定方和徐茂公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裴行俭是第三位。

  等她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裴府的门槛已被贺喜者踩低了三寸。奴仆们少不得扬眉吐气,几个孩子更是欢欣鼓舞。然而面对着cháo水般涌来的贵客,面对着满府烈火烹油般的欢庆,琉璃心里的不安却是一天天地加深,又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只能愈发殷勤待客,笑脸迎人,外加处处约束着孩子和下人,只怕落下半点把柄。

  战战兢兢之中,这一天,终于到了献俘的正日子。

  裴行俭虽是几日前便回了长安,却一直在军营沐浴戒斋,cao练军卒,为献俘做准备,大典结束后才能回家。对于裴府上下而言,这一日自然是真正的大喜日子;对于有心人而言,这一天也是套jiāoqíng的最好时机。因此,早间的晨鼓刚刚停歇,裴府的各路亲朋好友便纷至沓来。琉璃虽是熬得脸都尖了,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应酬着这些远近族亲和同僚夫人。

  一轮秋阳渐渐爬上了树梢,裴府内院门前的两棵银杏被阳光一照,满树霜叶huáng澄澄煞是好看,两棵柏树在碧蓝的天空下则愈显苍翠,给来客们又添了两个夸赞的由头。琉璃却是忙碌到没时间多看一眼。她这边刚刚接了一位族嫂进门,那边便有人来报:“相府崔夫人到了。”

  听到这一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裴炎原是去年四月入的相,今年七月便升任侍中。这侍中乃是门下省之首,和掌管中书省的中书令一样,是领袖群臣的正相。崔十三娘自然也和当年的崔玉娘一样,成了长安城贵妇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而她待人接物却是愈发周到,裴家这边让报刚到,她就遣人上门恭喜过,昨天更是大早便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今曰要登门道贺。

  好几个裴家女眷热qíng地围了过来,要和琉璃一道去迎崔十三娘。琉璃推脱不得,等她带着一群人迎将出去时,崔十三娘已下了马车。日影透过银杏树叶照在她的丁香色满地绣银丝jú的缎面披风上,有如洒上了点点碎金,也给她那张依然秀丽的面孔添了几分喜怒难辨的雍容贵气。不过抬眼瞧见琉璃,她的脸上依然是绽开了一个满是喜悦的笑容:“阿嫂,恭喜了!”

  琉璃笑着上前道谢,崔十三娘打量了她两眼,关切道:“都说人逢喜事jīng神慡,阿嫂怎么倒是清减了许多?”

  琉璃怔了怔,却也晓得她的xing子,随口笑道:“人逢喜事不也格外忙?难得大伙儿肯赏脸,我就是再忙些也是欢喜的。”

  崔十三娘展眉而笑:“正是,莫说阿嫂,便是拙夫当曰听到了阿兄的报,也欢喜得半夜都没睡呢。阿兄此番能平定北疆,献俘天子,不但是大唐之福,也是我裴氏一族的荣光。”

  几位裴家女眷自然是连声附和,有夸裴炎心系国事的,有夸裴行俭马到功成的,有夸他们兄弟友睦、惺惺相惜的,更有人叹道:“裴相和裴尚书都是国之栋梁,就如这银杏翠柏,日后定然能让裴氏名声再添华彩!”

  琉璃瞧了一眼门口两对大树,暗暗摇头。如今裴炎声势正旺,听说在朝堂上隐隐已是一言九鼎。都说官场如战场,这同族各宗之间又最爱比较,崔十三娘人缘再好,中眷裴这边也不是没人说酸话的,更有人暗示,只有裴行俭以十年选官的人望、三次大捷的声威回归中枢,才能压制住裴炎。可惜,等着看这一幕的人多半要失望了,皇帝和武后是不会给裴行俭这个机会的,再说都到这年头了,像裴炎这样位极人臣,难道又是什么好事?唉,十三娘她……琉璃心中纠结,嘴里便道:“拙夫哪能跟裴相并论?”

  十三娘笑道:“正是,子隆不过是一介书生,岂能跟阿兄相比?如今这满朝文武,能参知政事者甚多,能出将人相的,却只有刘相和阿兄了。”

  她这身份,说出“出将入相”四个字来,分量又是不同,几位中眷裴的女眷jiāo换着眼色,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几个人一路说笑着进去,到了今日待客的后院花厅,众位官家女眷又纷纷上来与崔十三娘见礼,崔十三娘自是笑语如珠,应答如流,几句话便把人人都照应到了,花园里的气氛顿时更加活跃。

  瞧着人群中如鱼得水的十三娘,琉璃不由松了口气,仿佛感受到了琉璃的视线,十三娘也抬头看了过来,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又激起了各种感叹和联想,不少人看向琉璃的目光更添了几分火热。说笑之中,有人便有意无意地问道贵府的三郎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

  类似的问题几天里琉璃已答过无数遍,当即便笑道可不是!换成旁人,只怕媳妇都快娶进门了,偏偏拙夫反复叮嘱过,三郎的婚事,他自有打算。”那王家女儿她已设法亲眼瞧过,打听过,的确是个极好的姑娘,王方翼那边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不过眼下么,自然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对方也立刻笑着转了话题:“裴尚书是何等眼光,夫人倒是省心了!对了,夫人家的苏酪当真香而不腻,做成这灯笼模样更是趣致,夫人是怎么想得出来!”

  琉璃便笑道:“哪里比得上贵府的鹿脯!”

  周旋寒暄之间,眼见已是日近中天,突然又有婢女来报:“将军府刘夫人,奉御府凌夫人到。”

  刘氏来了!四周仿佛略静了静,随即说笑声才重新响了起来。自打李贤被废,武后威望日盛,武氏兄弟行qíng自然也是一路看涨,可原本最爱招摇的刘氏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此时突然出现在裴府,难免分外引人注目。

  琉璃忙转身迎出门去,就见刘氏和阿凌正扶着婢女下肩舆。阿凌也就哭了,刘氏看去却颇有些不同一她身上依然穿得花团锦族,五彩绣花的浅huáng色绫袄配着紫色夹缬罗裙,居然华丽得中规中矩,举止神态似乎也稳看了许多,只是一开口,笑声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穿耳:“夫人又是大喜啊!”

  又是大喜?琉璃一朝被蛇咬,此刻又瞧见了井绳,好容易才按下心头的哆嗦,笑着道了谢,又随口道:“倒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

  刘氏扭捏地一笑,压低声音道:“是天后嫌我不会穿衣不会说话,让我在家好好学呢,还特意让凌夫人来陪我出席宴会。我这才晓得自己以前是闹了笑话的,也就是夫人这么厚道的人,还肯提点我两句,真真是羞煞人了。”

  她嘴里说着羞愧,眼里却分明闪动着得意的光芒。阿凌也笑道:“哪里的话,天后只是关心刘夫人的身子,要我帮着好好调理调理。”

  琉璃心里雪亮: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父亲都是被武后贬黜而死,前几年被召回京后,武后对他们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冷不热,如今却过问起了刘氏的穿戴礼仪,怕她出丑,其间深意不问可知!她也就倾着刘氏的话头道:“天后那是看重你呢,难怪你今日举止打扮都格外添了贵气,气色也好多了,天后果然是会调理人的。”

  刘氏顿时喜笑颜开,亲亲热热地挽着琉璃一路走了进去。到了园子里头,自有不少人上来问好,便是崔十三娘也上来打了招呼。刘氏转头便对琉璃和阿凌笑道:“这才是相公夫人的气度,像用鼻孔看人的那位,如今只怕大门都没脸出了。哼,也算她知趣,她若敢出门,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笑话她呢!”

  琉璃知道她说的是崔玉娘——去年七月,李敬玄死活告病回了洛阳,却立马jīng神抖擞跑去中书省办公,皇帝忍无可忍,直接把他支到衡阳数大雁去了,崔玉娘虽未随行,京城的贵妇圏却是再也没有这号人物。刘氏说的也是实话,可这话却是谁都不好接的,阿凌恍若未闻,笑着挥手跟远处的熟人打了个招呼,转头便道:“张姊姊在叫我,我先过去问问是什么事。”

  琉璃瞧着她走得飞快的瘦削背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便指着一个随母亲过来的女童道:“夫人你看,那小娘子打扮得好生别致!对了,你怎么没带你家大娘子过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刘氏立刻丢开了崔玉娘的事,笑着一拍手:“我倒是想带她来,省得她在家里闹着要看献俘!只是今日你们这边人太多,不好再添麻烦。”又对琉璃挤了挤眼睛:“适才我过来时还特意远远瞧了瞧,那皇城外头的禁卫仪仗,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啧啧,今日你家裴大将军,只怕比当年李大将军、苏大将军还要威风!”

  琉璃心头“咚”地跳了一下:此次献俘居然搞得这么大?这威风……她刚想谦逊两句,远处突然鼓声雷动,随即全城钟鸣鼓响,原本在说话的女眷们纷纷转头看向了北边——礼乐齐鸣,这是献俘礼到了最高cháo了!

  琉璃也转身看向了大明宫的方向。斑驳树叶间,天空碧蓝如洗,只有几只小鸟被钟鼓声惊起,盘旋在正午的金色阳光之中。

  大明宫含元殹高高的台基之上,天子李治也正心绪复杂地抬眼看向碧空。

  他的脚下,禁军侍卫戎装齐整、旗峡鲜明,在长长的御道旁布置出了两道威武的人墙;文武百官朝服革带,笼冠乌靴,在宽阔的广场上站成了一片肃穆的风景。而在禁军护卫之中,万众瞩目之下,几十名身缚白练的战俘已带到殿前偏南的献俘位上;随着钟鼓齐鸣,上万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万岁”之声响彻云霄……这原是李治最喜欢的一刻,那飘扬的旌旗、雄壮的呼声,足以让人忘却满身的病痛,忘却繁琐的朝政,忘却一切矛盾和烦恼,然而当中书舍人手捧露布站在广场之前,抑扬顿挫地念诵起对这场大捷的赞美之辞时,也许是日头太烈,也许是坐得太久,他听着听着,却渐渐地烦躁起来。

  那舍人原本就嗓门洪亮,此刻更是念得声qíng并茂、气势如虹:“兹以北疆之捷,逆党咸俘,余孽悉扫。锄jian禁bào,昭命讨之无私;辑远绥献,振声灵之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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