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_凝陇【完结】(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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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荣如何不知道丈夫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最怕的是韦国公府百年基业葬送在他手里,让丈夫为了女儿去触犯家族利益,基本不可能。

  可她仍旧不甘心,哭道:“那母子三人那般胆大妄为,连谋逆的事都敢犯,咱们阿芫不过是嫁予吴王为妻,从头到尾不曾参与,何其无辜,凭什么让她为了她们母子所犯之罪受过。皇兄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事,若我去求求qíng,说不定就肯放过阿芫了。”

  韦国公听得面色铁青,看着妻子,厉声道:“阿芫无辜?非bī着我跟你说明白才行?不说别的,当日咱们一家四口被怡妃捉住,用来要挟二郎归顺时,阿芫在哪?“德荣一愣,忘了拭泪,道:“国公爷这话什么意思?”

  韦国公齿冷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阿芫当日便躲在怡妃的一队亲卫兵护着的马车上,她明知道怡妃会利用我们来要挟你二哥,事前不曾给我们通风报信,事后不曾出来替我们求过qíng,当时怡妃威胁你二哥要将我碎尸万段时,她躲在马车里,连面都不露,可见这孩子何其凉薄无qíng,你竟然还在维护她?”

  德荣颤声道:“不,不会的,阿芫绝不会这样,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韦国公冷哼一声道:“当时折冲都尉府投降时,阿芫所在的马车恰好在其中,第一个被御林军被缴获,她好端端从车上下来,可能做得了假?哼,我倒是知道这孩子打的什么主意,知道自己已经嫁给吴王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怡妃要造反,二话不说便跟着她婆母造反。这孩子由来自私,跟她自己的安生比起来,咱们这些人的身家xing命乃至她二哥的死活,算得什么?亏得二郎宁死不肯归顺怡妃,否则咱们韦国公府早已论了造反之罪,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德荣面色难看至极,尤嘴硬道:“她说不定也是被怡妃所迫,怪不得她。”

  “怡妃所迫?”韦国公道,“当时长安大乱,吴王不在府中,她不说来韦国公府找咱们,反第一时间去找她婆母,后来亲眼目睹咱们如何被怡妃折rǔ,跟咱们相隔不远,却自管躲在马车上,坐观其成,想想该是何等冷硬的心肠。最让人心寒的是,你不见当时怡妃诱劝二郎的话,句句意有所指,若不是阿芫提前知会过怡妃二郎的软肋,告诉怡妃如何诱劝才能让她二哥归顺,怎会每一句都正中二郎的心事?我当时听得心惊胆战,唯恐二郎犯糊涂,幸亏这孩子还算明事理,没为了一己私yù弃咱们国公府百年基业于不顾。”

  德荣听得手脚冰凉,嘴唇一张一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韦国公寒声道:“我劝你别再为这孩子四处奔走,也别再想方设法去大理寺看她,这孩子跟她婆母一样,心里头只有自己,没有旁人,根本不值当咱们为她搭上一家子的身家xing命,大郎尚未娶妻,二郎才刚从玉门关九生一生回来。你且想仔细了,你不光只有这一个女儿,莫再犯糊涂。”

  第196章

  含元殿

  皇帝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对蔺效道:“今日一早,道长派人传话给朕,说阵法已布置妥当,过几日就能启阵,可惜需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阵法,其后还有上百场超度法事,最快也需得两月方能完成,唉,若是能再快些便好了,朕真怕自己——”

  他突兀地收住话头,遗憾地叹口气,不再接着往下说。

  殿中空气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蔺效看一眼脸色透着几分青灰的皇上,想起沁瑶说起皇上腿上的尸毒救治得太晚,侵入心脉,恐怕没多久好活。

  这话虽然没人敢对皇上明说,但皇上这些日日带着阿寒临朝听政,没日没夜地整顿朝中政务,背着人时,不时流露忧心,分明已经从腿上那处伤口知道了一些端倪。

  虽然皇上喝了无数祛毒药,但那处伤口仍不断溃烂,不像能痊愈的模样,此事被捂得极严,只有几个人知道,可皇上显然有了预感,猜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在卯着命安排身后事。

  而皇上之所以如此不惜命,恐怕还是为了蕙妃之死痛悔自责,在变相用这种法子惩罚自己,也在千方百计补偿蕙妃母子。

  可照当时蕙妃被镇压之前对皇上的态度来看,皇上这番苦心安排,蕙妃不见得肯领qíng。

  皇上看着那叠奏折发了半晌呆,问蔺效道:“康平仍执意要出家?”

  蔺效道:“是。”

  起初,康平哭闹不休,几次三番闹着要见父皇,求他给阿娘免罪,可眼见怡妃一族被连根拔起,阿娘被毒酒“赐死”,两位哥哥被流放,终于明白一切无可回转,渐渐没了声音。

  皇上一哑,许久之后,淡淡道:“先朝一位太妃潜心向佛,其子登基后,为母建了一所无尘庵,就建在宫里北苑,康平若执意要出家修行,便将她安置到无尘庵罢。”

  蔺效微讶地看一眼皇上,无尘庵虽为佛庵,实则常年有宫人供养打扫,不比外头佛庵,可谓自成一国。康平在庵里修行,既清净,又不至于受委屈,这安排看似随意,实则煞费苦心,可见皇上仍对康平存有恻隐之心。

  正思忖间,忽听皇上道:“冯伯玉可醒来了?”

  蔺效神色微敛,回话道:“刚醒不久,太医看了,暂无大碍了。”

  “将当日的qíng形与朕细说说。”皇上眯了眯眼道。

  蔺效静了一瞬,深知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与冯伯玉的生死息息相关,审慎道:“怡妃发动兵变时,康平不明就里,几次三番闹着要找皇上和怡妃,怡妃的手下一来怕康平坏事,二来怕康平身陷险境,将她和驸马拘到一处偏宅加以软禁。驸马猜到怡妃企图谋朝篡位,不肯同流合污,中途曾试图逃脱,未能遂愿,悲怒之下,只说宁肯做刀下魂,也不做乱臣贼子,趁怡妃手下不留神,触柱自戕。他求死心切,虽被怡妃手下拦了一把,仍撞得头破血流。侄儿的属下找到康平和冯伯玉时,冯伯玉血止不住,已经昏迷不醒,康平心急火燎,正急着派人去找大夫。事后,侄儿派余若水验了冯伯玉的伤,伤得不轻,确是存了求死之心,照侄儿看,驸马恐怕对怡妃娘娘谋逆之事全不知qíng,不过无端被牵连尔。”

  每一个字都照实而说,不曾有半点夸大或贬抑之词。

  皇上从案后起身,举棋不定来回踱了两步,须臾,叹着气点点头,“余若水这几日跟朕回过冯伯玉的伤qíng,朕心里也有数,这孩子出身寒微,一朝及第,说起来颇为不易。朕之前盛怒之下,只当他权yù熏心,跟怡妃沆瀣一气,险些治他连坐之罪,如今看来,倒是朕错怪了他。”

  他负着手转过身,“当初殿试时,朕便觉得这孩子文章做得好,到大理寺之后,又着实踏实勤恳,即便后来尚了康平,依然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懈怠之意,虽因怡妃之事被无端牵连,无路可退之时,竟愿意以死明志,读书人的气节和傲骨可见一斑,倘若因着怡妃之事就此埋没,着实可惜——”

  皇上说着,沉吟不语。

  蔺效听得此话,知道皇上对冯伯玉的安置已然心中有数,不再开口,静立一旁。

  过了一会,皇上从沉思中回过神,脸色掩盖不住的疲惫,勉qiáng笑着对蔺效道:“你也忙了一日了,不如早些回府,你媳妇如今怀了身孕,正需要人照看。冯伯玉的事,朕明日再拟旨。”

  蔺效告辞退下,到了殿门口,刚下台阶,便觉脸上一凉,举目一望,半昏天色中正落下鹅毛大的片片雪花。

  进了腊月,雪一场接着一场,年节也跟着近了。

  悬挂在各处的宫灯在雪地中光影流转,将暮色中的雪地照得昏huáng温暖,宛如思如斋里的暖灯如豆,立在原地静了片刻,想起那个总在灯下等他的娇人儿,他心底一片柔软,一刻不愿再在宫中停留,迈开步子往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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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皇上果然颁旨,准了康平公主带罪修行,赐号平宁居士,将其安置在无尘庵。

  康平公主接旨后,只说自己潜心向佛,请旨与冯伯玉和离。

  皇上接了康平的请奏,立刻准了,另拟一道旨,将冯伯玉无罪释放,重新起复,外放长安,任邕州县令。

  出行前,冯伯玉应召进宫,去无尘庵见康平一面。

  康平洗去铅华,缁衣素面,看着倒比往日清婉许多,立在廊下,端详了冯伯玉半晌,见他额上仍缚着用来护伤口的绷布,脸庞虽消瘦不少,却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心微微揪了一下,嘴上却笑道:“自你我成亲,哪怕锦衣玉食,亦从未在你脸上见过笑意,如今你被外放长安,不过一个小小县令,倒比从前看着jīng神喜气,”

  冯伯玉来时对康平的反应做过千般设想,原以为她会怨天尤人或是一蹶不振,万没想到她连遭遽变,竟反倒比从前豁达通透,原先准备好的应对之词一句未派上用场,讪讪立在原地。

  “可见我当日错得有多离谱。”康平静静看着冯伯玉道。

  冯伯玉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继续沉默。

  康平回头看了看静悄悄的庵房,幽幽道:“父皇对我手下留qíng,未让我经受颠沛流离之苦,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只是一想起你,总觉得有些亏欠,要不是当时非让你做我驸马,何至于连累你受这份罪,所幸父王总算明白事理,没降罪于你,就不知其中,还有没有旁人的功劳。”

  说完,文静了片刻,故态复萌,又大大咧咧起来,“这样也好,免得咱们俩成日里彼此怨怼,到最后终成怨偶。今日请你进宫也没别的,就是想着咱们总算是夫妻一场,你这一走,咱们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想再看看你。”

  语气虽轻松,却分明透着不舍。

  冯伯玉心里不是滋味,怅惘地叹口气,认真道:“保重。”

  康平滯了滯,qiáng笑道:“头一回见你这么有耐xing听我说话,从前你可是宁肯对着卷宗,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说完,心中一酸,笑容忽然有些维持不住,仓皇转过头,好半天,才别别扭扭道:“你走吧,我总算肯放手了,你从此自由了,眼下还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

  她yīn晴不定,虽然有心掩饰,到底露出原来的骄横来,冯伯玉反倒自在了,郑重对康平行了一礼,斟酌着词句道:“多谢,我——”

  康平bào躁起来,一个劲地催促他道:“怎么还不走!我话都已经说完了,快走吧!”说话时,眼睛固执地看着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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