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抬头环顾四周道:“此山名叫莽山,原是百里八乡出了名的神仙福地。山上有座村庄叫仁济村——就是今日你们见到那个无人村庄,村里的村民多是此处土生土长的猎户,他们世代依山而居,靠狩猎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也算得上安居乐业。前些年,村民开始将山中摘得的野果和猎取的野物拿到市集中贩卖,一来二去,村民的日子便变得富庶起来…”
众人回想起今日见到的死气沉沉的无人村庄,谁能想到它当初也曾繁华热闹过,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村庄变得荒凉如斯。
似乎知道众人心中所想,道士肃然道:“当地百姓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贫道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一二。听说三年前,忽有仁济村的村民到县衙报官,说村中出了怪事,短短七日内,豢养的家畜失踪了三十余口,且夜间常听到女子的啼声,村民惊惶不安,求官府派人前去缉凶。谁知县府的大人听说只是些牲畜失踪的小事,浑不在意,敷衍了几句,便将报官的村民打发了回去。”
此话触动了常嵘的心事,他恨声骂道:“昏官!”
道士对常嵘发表的意见不置可否,继续道:“后来没过几日,仁济村果然出事了,村中上上下下百余人口,全都一夜之间不知所踪,连尸首都未能找到——”
道士话音未落,仿佛有无数鬼魅在回应道士的话语,原本寂静无声的山林骤然呜呜咽咽响起哀鸣声,这啼声如泣如诉,摄人心魂一般的可怖。
众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
蔺效神色一凛,迅疾地拔出腰间宝剑,常嵘及几名随从也纷纷纵马上前护在蔺效左右,有随从惊惶地四处张望一番,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声音?这般瘆人。“”百鬼夜啼!“道士面色大变,猛地从马上一纵而下,撩起道袍发足狂奔起来,边跑边嚷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绕过前面的大石咱们便能见到下山的路!快!趁那邪祟还未出来,咱们速速离开此处!“”走!“蔺效毫不犹豫地策马跟上。
转过一人多高的大石,原本bī仄的山路豁然开朗,一条清溪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前面,趟过这条小溪——”话音未落,道士却猛地收住脚步,驻足不动了。
蔺效等人觉得奇怪,常嵘讶道:“你怎么了——”待看清眼前景象,剩下的话语也像被人扼住喉咙骤然失声。
只见溪边半蹲着一名女子,正弯腰将长发放到溪水中涤洗,她洗得极认真,大红色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臂弯,露出纤细的手臂,肌肤白的不像人间的颜色。
月光如最上等的银色丝缎倾泻下来,将她的身形轮廓柔柔地镀上一层银边。
更奇怪的是,山谷中一切躁动不安的异响都随着这女子的出现重新回归寂静,静谧的月色下只能听到她从容掬水的声音。
蔺效等人被眼前景象所慑,全体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半天,不知道是谁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看来今日,谁都走不了了。”
第3章
蔺效等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长安城里关于鬼魅的传说很多,譬如青面獠牙的夜叉,传闻中它面目可怖,双眼大若铜铃,在夜半的长安城出没,遇到夜归的行人,便挥动地狱的板斧,毫不留qíng地砍下对方的头颅。
蔺效小时候忙于习文学武,母亲对他管教严格,从不与他说这些,但蔺效有个奶娘温姑——也就是常嵘的娘,她肚子里有数不尽的鬼故事,常常说给蔺效听。
“要是夜半遇到跳绳穿肚兜的小孩,小郎君可得躲得远远的。“温姑的脸庞明净白皙,身上的衣裳有着铃兰的清香,蔺效将埋在她怀里,昏昏沉沉地打着盹。”为什么呀?“在一旁害眼馋痨似的望着母亲的常嵘忍不住问——那是他的母亲,他多想母亲此刻抱着的是他,他克制地轻轻揪着母亲的衣襟,想跟母亲靠得更近些。
“嘘——”母亲示意他噤声,“小郎君睡了。”
“我没睡呢。”蔺效急急抬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没睡着,奶娘,你快说,为什么跳绳的小孩咱们得躲得远远的?”
这孩子!温姑笑了,伸掌抚了抚蔺效白净如玉的脸庞,“因为呀,跳绳的小孩会问过路的行人,我方才跳了多少下?你帮我数了没?行人若不防头回了他一个数字,可就不得了了,原来那小孩就是索命的冤鬼,行人回答的数字就是他前去勾魂的日期!”
“嘶——”小小的蔺效跟小小的常嵘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蔺效眼前一晃,奶娘的脸庞幻化成了另一张脸,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有着一双幽黑如井的眸子,月光倒映在溪水上,将她的面庞映衬的纤毫毕现,肌肤莹白润泽,五官小巧jīng致,丰润的嘴唇很是惑人,可惜色泽太过殷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常嵘猛地一跳,想也没想护在蔺效身前,向那少女喝道:“你是何人?!”
少女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蔺效等人,山谷极静,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那女子下一刻便脱去人形,化作修罗恶鬼。
良久,只见那少女若无其事一笑,并未做出什么举动,复又弯下身子,将长发放入溪中涤洗。
“你——”常嵘骨子里“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蛮劲上来了,还要上前,被横刺里冲过来的道士一把拦住,道士嗓音有些不稳,抖声道:“莫…莫去招惹她,你们没见到这女子一出现,山风骤停,连百鬼都止啼了么,多半…多半就是鬼王了,此时激怒它,是怕咱们死得不够快么?”
蔺效等人到底出入过沙场,年纪虽轻,但行军时荒山古坟也宿过,沙场上断头断胳膊的场景更是没少见。
眼前景象虽然诡异,但军人的素质让他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都迅速的平静下来。
“鬼王?”蔺效皱眉,这少女孤身一人出现在凶山中,又对这夜间yīn森的可怖景象无动于衷,绝非寻常的弱质女流,但若说她是鬼魅……蔺效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无人村庄,不对,这女子身上没有村庄里那种无处不在的绝望哀戚之感。
“管她鬼王妖王的,”观望了一阵,看那女子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蔺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低声对常嵘等人说道:“迟则生变,咱们尽快下山才是正经,道长,你不是说趟过这条小溪便到山脚下了么,莫再耽搁了,这便走吧。”
说话间,蔺效不经意碰了碰胸前的物件,还好,东西还在。此番出行,押送的物件太过贵重,蔺效实在不愿意横生枝节。
“对对对,”道士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溪边女子,一边点头如捣蒜,“就在前方,不到半里地,只要顺利趟过这条小溪,就能出山了。”道士说着,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大有跃跃往前之势,只是仍忌惮着那女子,不敢轻易迈步。
常嵘看不惯他这畏缩退却的模样,俯下身子一捞,利落地将道士一把抓起丢到了马上,又一抖缰绳,一马当先往前开路了。
蔺效等人紧随其后。
经过那名女子时,蔺效忍不住放缓速度,低头戒备地望向那女子。
就见她已将长发从溪中捞出,正放在一侧肩头用纤细的手指梳理着,黑发映衬着她雪白的皓腕,本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此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可怖。
感受到蔺效的目光,女子回眸看向蔺效,须臾,忽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女子长得甚美,她未笑时,如红梅凝结了白霜,美则美矣,却冷清疏离、不甚灵动。这一笑,仿佛chūn回大地,白霜融化变为晨露,万株红梅争相吐蕊,美艳娇柔自不必说。
蔺效稳住心神,淡淡地收回视线,挥动缰绳,快速趟过了溪流。
小半个时辰过去,道士急得额间开始冒汗,“怎么回事?明明出口就在这大石后面,前日我还从这处出口下了山,怎么这会找不到了?”
常嵘破罐破摔地把马鞭一扔,跌坐到地上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在这荒山中宿一宿,明日再想法子出山便是了。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又个个身手不凡,谁能把咱们怎么样。”
想起什么,又跳起来,从胸前包袱里掏出gān粮和水壶,递到蔺效面前道:“主子,大半日未吃东西了,这荒郊野外的,先胡乱吃两口垫垫肚子,等明日咱们回了长安再找补。”
能顺利回长安么?蔺效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心里却一点都不乐观,他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异样的念头不断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极力想抓住那个念头,思绪却如手fèng间的流水,怎么也抓不住。
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呢?
他抬头望向溪流对面的那女子,却惊讶地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一块山石上,手里转动着一根树条,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边。
蔺效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察看自己的手下,还好,仍是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管今夜会出现什么样的qíng形,只要九个人拧成一股绳,一切困难都好说。
蔺效计议已定,回身对常嵘等人说道:“天色已黑,道路不明,咱们也莫再要一味qiáng行下山,这样吧,我看大家也都乏了,此处还算开阔,不如咱们就在此处搭建帐篷宿上一宿,明日再做计较。”
那道士见蔺效等人有放弃下山的打算,急得直跳脚,“这怎么行?!诸位郎君,此山万万不可过夜!不是贫道信口雌huáng,这山上的邪祟千真万确,邪xing得厉害,咱们今晚若留在此山中,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那道长找得到下山的法子吗?”常嵘不耐道:“咱们还想回长安好好吃一顿呢,谁愿意宿在这荒郊野外的?但咱们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这山谷中转一晚上吧?我劝道长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道士一噎。
常嵘等人不再理他,各自分头搭建起帐篷来了。
依照蔺效的授意,为防夜间生变,彼此有个照应,每两人分做一组,蔺效跟常嵘共一帐,那道长则跟魏波分到了一处。
对面的女子一动不动望着蔺效等人忙碌,却始终未见异样的举动。
拾掇完毕,众人又在空地上生起火堆,聚在一处取暖。
月光洒向山谷,将山间万物染上一层银霜,蔺效见众人脸上都有寂寥之色,心中一动,笑道:“长夜漫漫,不如咱们饮酒行酒令取乐如何?上回是谁自称带着美酒来着,这会也莫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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