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_凝陇【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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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瑶一惊,忙奔上前察看,就见秦征面色晦暗至极,嘴角不断往外溢着血沫,瞳孔散大,已然油尽灯枯。

  似乎察觉到沁瑶的注视,秦征微微转动眸子,吃力地开口道:“呵,瞿小姐——”

  沁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虽然仍对他有戒备,但眼见他已无bào起伤人的能力,迟疑了片刻,到底蹲下身子,淡淡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秦征无神地盯着昏黑的殿顶,似乎极力想要穿透殿顶,看向悠远的某处,默然了一会,嘶声道:“用你们道家的话来说,像我这样nüè杀无辜的恶人,是不是再也没有资格重回六道轮回了?”他声音如同一把破裂的胡琴,撕扯暗哑,极为难听,哪里还有半点当初低沉清澈的痕迹。

  沁瑶听了这话,虽然深恶此人所为,终归还是含了一丝悲悯,未能决绝地说出一个“不”字。

  秦征没等到沁瑶的回答,嘴角扯动,露出个淡如轻烟的笑,正好蔺效这时走到沁瑶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他的qíng形,他怔了怔,尽力调准焦距,看向眼前一对金玉般的少男少女,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们二人倒是相配。我跟蕊珠成亲的时候,也是跟你们差不多大年纪。”

  沁瑶和蔺效同时一怔,见他眼中竟是浓浓的羡慕之意,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征转动眼珠,复看向殿顶,幽幽道:“我跟蕊珠青梅竹马,一处长大。成亲那日,我看着蕊珠坐在青庐里的模样,还以为世上再找不到比我更称心如意之人了,可谁知,我和她的缘分竟这么短——”

  沁瑶见他气息越来越微弱,猛然想起早前的疑惑,忙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帮手?那人是谁?”

  秦征恍若未闻,少顷,叹息道:“如今我只恨被罗刹利用乱杀无辜,不但未能召回蕊珠,还得了个死后下地狱的下场,恐怕,往后再无机会重入六道轮回,去找寻蕊珠了……”

  话未说完,他嘴角的血沫忽化为一股浓浊的血流,剩余的话语悉数被淹没在喉咙里。

  他无神地看着殿顶,眼中光亮渐渐暗去。

  沁瑶知道他即将咽气,若在往常,她少不了为逝者念一段往生咒。可秦征这等罪孽深重之人,不说她不愿,便是念了,也不过多此一举,毫无用处。

  秦征似乎不堪重负,眼皮缓缓闭上,忽然间,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之快乐的景象,眼睛又骤然瞪大一瞬,连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似乎也随之一亮。

  但这光亮不过持续一会功夫,便如烛火被chuī灭,随即陷入永恒的黑暗。他早已涣散的眼珠定定地固在眼眶中,再也不动了。

  沁瑶望着秦征的遗体好一会出神,心绪复杂至极,此人直到临死都不曾对几名枉死女子表达愧意,只心心念念自己不能再与亡妻相见,可见其心xing凉薄自私,实非善类。到最后,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倒也委实不算冤枉。

  只不知为什么仍觉得一股浊气憋在胸口,让人如鲠在喉,好生难受。

  蔺效见沁瑶脸色难看,以为她到底年纪太轻,见不惯这样的场面,忙拉了她起身,yù要说话。

  这时罗刹忽然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怪叫,整个庙殿随之一震。

  蔺效和沁瑶猝然回头,却是罗刹再也抵挡不住清虚子等人的夹击,五内俱焚,胸口剧痛难言,少顷功夫,竟“唰”的一声,胸腹处生生绽出一个一臂长的伤口。

  它连声怪叫,yīn力骤然bào涨,竟挣脱无涯镜的束缚,生生往前移动了数寸有余。沁瑶心中一紧,往殿中一看,便见缘觉身后一名弟子似乎已经功力不继,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便要倒下。

  阿寒见状,忙奔到那和尚身后,以掌抵住其背,给那名和尚输送内力。

  清虚子猛地睁眼,对沁瑶bào喝道:“阿瑶,罗刹已然皮开ròu绽,速速放噬魂焚其yīn魂!”

  沁瑶忙应一声,驱动内力,放出三条火龙,她虽然功力未曾恢复,但歇了好了时候,火龙已较前明亮了许多,龙身动作昂然有力,迅速游移到罗刹身前。

  三条龙绕着罗刹身子转动一圈,便依次钻入它胸腹处的伤口。

  便听罗刹发出一声天崩地裂的怪叫声,整个山庙仿佛都有往下塌陷之势,众人脚下颠簸不已,地面眼看着便要裂开坑口。

  可眼下人人都在全力以赴对付罗刹,无人能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只唯恐降服不住罗刹,反被它反噬。

  虽有噬魂焚身,罗刹yīn厉的长啸声却延绵不绝,穿透力极qiáng,连声震dàng,远远传出殿外,送往长安城外的各个山头。

  若让它这样长啸下去,非再次引来百鬼夜行不可,沁瑶等人心中不免发急,有心制止罗刹召唤百鬼,却再也腾不出多余的功力,惟有硬着头皮与罗刹硬扛,以求速速将其收服。

  忽听“噗——”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皮入ròu,罗刹原本高亢的声音竟随之一默。

  众人错愕抬头,便见蔺效不知什么时候竟绕到了罗刹身后,正用手中的赤霄将罗刹的身体整个贯穿。

  他似乎还担心罗刹死得不透,又冷冷地极力转动剑身,将罗刹的五脏六腑绞了个稀巴烂。

  罗刹不敢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肚子里钻出的银晃晃的剑尖,僵着身子怔立片刻,终于轰然倒地,碧瞳中的幽光微微动了动,终于熄灭,三条火龙见状,似乎jīng神随之一振,绕着罗刹蜿蜒盘旋,犹如捕食猎物的凶手,一眨眼的功夫,便将罗刹焚了个gāngān净净,连个骨头渣都没留下。

  清虚子和缘觉毕竟年事已高,经这一番恶战,俱都到了虚脱边缘,各自长叹口气,便软软地委顿在地,竟是昏了过去。

  沁瑶见状,顾不得自己也神困体乏,忙要跑到师父身边照料,谁知刚跑两步,便眼前一黑,颓然倒在了地上。

  她早已苦撑了好些时候,这时功力几乎消耗殆尽,眼见罗刹终于被消灭,一时放松,便再也支撑不不下去了。

  恍惚中仿佛有人将她稳稳当当地抱起,她意识混沌,但直觉这人的胸膛十分可靠,便放纵自己将头靠在他怀里,任cháo水般袭来的困意将自己包裹。

  只是这个人虽然动作轻柔,但怀中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走动间,那东西不时硌一硌她的脸颊,扰她得不时皱眉。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人不知是谁,真是奇怪,为何好端端地往自己怀里放一根簪子,等醒来之后,非得好好问问这个人不可。

  第55章

  第二日,冯宅。

  冯伯玉面色铁青地坐在窗前,吩咐前些日子刚给冯初月买的小丫鬟璧奴道:“速替你家小姐将行囊收拾妥当,今日我便要将她送回原州,车夫还在外面等着,莫耽误了出城。”

  冯母手足无措地看着儿子,yù劝又不敢劝,只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冯初月,过了一会,到底心里发酸,忍不住抹着眼泪连连叹气。

  冯初月怀中紧紧抱着一包衣裳簪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璧奴怎么劝说,都死不肯撒手,只冲着冯伯玉哭求道:“哥,我知道我错了,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送我回原州。”

  冯伯玉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见璧奴畏首畏脚的,不敢真为难冯初月,气得一径走到冯初月跟前,抢了她怀中的包袱道:“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的贴身细软不该由我来替你收拾,但长兄如父,我不能眼看着你坏了心xing却不管教,任由你惹出大祸来。今日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势必要送你回原州!”

  冯初月死死抱着包袱,被冯伯玉一把拽住包袱皮,拖行了几步,尤不松手,只拼命哭着摇头道:“哥!你要是送我回原州,我就死给你看!原州咱们连宅子都没了,难不成你还要送我到大伯家去吗?”

  冯伯玉听得冯初月竟说出寻死的话,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只气笑道:“要死?好,反正你活着也不给家里省心,倒不如死了gān净,我现在给你找绳子去。”

  提步便往外走,yù去找绳子。

  冯母忙一把拽住冯伯玉的袖子,急道:“伯玉!初月到底年纪小,做错了事,咱们教导她便是了,你何苦这样bī她,非把她bī死了才好么!”

  冯伯玉见母亲仍稀里糊涂的,一味纵容冯初月,气得声音都变了,哑声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bī她,更不该管教她!这些年我忙于科举共鸣,确实忽略了管教初月,如今再想要管,确实再也管不动了。行,既然阿娘您自己不管教,也拘着我不让管,咱们索xing将她送回原州,自有人替咱们管教她!”

  “哥!”冯初月哭着跺脚,恨声道:“你眼下有了功名,自然要把妹妹这些年的好一笔抹杀了,只是你别忘了,你这些年读书的花费里,还有妹妹我出的一份力呢!”

  冯伯玉听了这话,呆了一呆。

  冯初月犹自哀哀哭泣,眼泪断线珠子般的往下掉,愈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娇艳可人。

  “自从那年阿爷死了,咱们母子三人便相依为命,挣命似的过了这么些年,一路走来,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头,哥哥你都忘了么?”她一壁说一壁用袖子抹眼泪,抹了一会,猛然想起身上衣裳新做不久,不能这般糟蹋,忙改从袖中掏出绢帕拭泪。

  这话触动了冯母的心肠,她脸色一黯,走到一旁坐下,不住偷偷抹泪。

  冯伯玉盯着冯初月看了许久,好一会,缓缓走到窗前坐下,脸色灰败地摆摆手,对正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璧奴道:“你先下去。”

  璧奴如蒙大赦,忙一溜烟地跑了,走时还异常贴心地帮冯家人把厢房门给关上。

  “阿爷死后,咱们大伯一家都是怎么对咱们的?你都忘了么?阿爷刚下葬不久,大伯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盘算着要霸占咱们的宅子,要不是俞先生看不过眼,出来主持公道,咱们恐怕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冯伯玉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表qíng木然,久久不语。

  正值初夏,窗外碧影斑驳,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他乌黑的鬓发和俊逸的侧脸上,远远看着,直如画中人一般。

  “那一年,哥哥你为了准备乡试,在书院里日夜苦读,阿娘病得下不了地,怕耽误你功课,死活不肯让我给你送信,寒冬腊月的,家里柴火眼看就要烧完了,我怕阿娘病得更重,只好到大伯家去求他们舍我些柴火,可大伯他们都是怎么对咱们的?”

  冯初月声音里的哭意骤减,转为愤恨,“柴火给是给了,可都是些遭了cháo的湿柴火,我点了半天,冻得手都僵了,却怎么都点不了火!耽误了这些功夫,天都黑了,可咱们家连马车都没有,我不敢再出门去寻柴火,急得对着一堆湿柴火直抹眼泪。若不是俞先生他们正好路过,进来瞧了瞧,咱们那晚怎么熬?阿娘说不定就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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