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暗暗叹气,玉泉山的几次邂逅,已经足够裴敏认清一个人的面目,骄傲如她,当然不会再继续放任自己自怜自伤。
回了书院,一切照旧,诸女每日兢兢业业地读书习琴。
只听说过不几日便是花朝节,书院会连放好几日假,沁瑶等人雀跃之余,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到了放假这日,书院门前一早就来了各府的马车。
沁瑶一眼便看到了瞿陈氏和瞿子誉,奔上前笑道:“阿娘,哥。”
瞿陈氏拉着沁瑶细看,见半月不见,女儿比从前出落得更水灵了,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让阿娘好生瞧瞧。好好好,没瘦,还长高了。”
瞿子誉摸摸沁瑶的头,笑道:“阿娘先前在家担心得睡不好吃不香的,这回总算可以放心了。”
母子三人正要上车回家,瞿子誉不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忽道:“子期。”
沁瑶转头,见是哥哥的同窗兼同僚王以坤,笑语晏晏,就站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跟人说话,身旁那名女子好巧不巧便是王应宁。
“文远。”王以坤一脸惊喜,忙领着王应宁过来了,“早前便想着今日会不会在此处碰见你,没想到真让我给猜着了。”
说毕,兄妹俩齐齐给瞿陈氏行礼,“见过瞿夫人。”
瞿陈氏早就知道儿子的好友王以坤,知道他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以往早见过好几回,对王公子平易近人的做派很是嘉许,但王应宁却是头一回得见。
见她姿容出众,举止娴雅,心里先道一声好,有心拉了近前细看,顾忌着对方是尚书千金,到底没敢造次,只不住上下打量,笑道:“好孩子,好孩子,难得阿瑶能跟你同窗,平日阿瑶有什么不懂的或做得不对的,烦请王小姐多指点指点。”
“伯母太过谦虚了,阿瑶极好,我还有好些地方要多跟她学呢。”王应宁拉了沁瑶的手,抿嘴笑道。
瞿陈氏暗叹王家不愧是百年望族,能教养出这样体面的女儿,不知以后谁家有幸能求了回去做儿媳。
看一眼身旁一表人材的儿子,心里不免遗憾,儿子虽然高中状元,继而名满长安,可自家门第到底低了些,王家这样的姻缘却是怎么也攀不着的。
几人说了一回话,便各自告辞,沁瑶上马车时,头上一颗溜溜圆的东珠不小心掉到地上,恰好滚到王应宁脚边。
王应宁本已转身离去,不防裙旁滚来一粒珠子,认出是沁瑶头上之物,微怔了怔,便俯身yù捡,而这时正好瞿子誉一路追着珠子过来,两人同时伸手,碰在了一处。
王应宁抬头一看,见是瞿子誉,脸一红,忙将手缩回。
瞿子誉鼻端毫无防备地闯入一缕兰花幽香,心沉沉一跳,仿佛重物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炸得他耳畔嗡嗡作响。
失神了片刻,瞿子誉忙将珠子捡在手里,也不敢回眼看王应宁,仓皇地道了声谢,转身快步回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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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过不几日便是花朝节,第二日一早,王应宁、刘冰玉等人便递帖子到瞿府,邀沁瑶节日那日到街上游玩,沁瑶一一回贴应了。
写完才奇怪裴敏为何一无动静,转念一想,裴敏一年多没见哥哥,这几日恐怕忙着跟哥哥团聚,未必有闲心跟众同窗玩乐。
瞿陈氏这些日子两个孩子都不在家,闲来无事,便给瞿子誉和沁瑶做了许多衣裳鞋袜,连阿寒也没落下,纳了两双夏日穿的布鞋。
用过早膳,沁瑶便带上给师兄捎的鞋,去青云观找师父和阿寒。
行到三糙茶舍时,又下车给师父买了些白毫银针,顺便给小道童福元买了些茶果。
到了青云观,沁瑶远远便见观门前站了许多和尚,其中一个沁瑶上回对付罗刹时见过,正是缘觉座下弟子,不由暗暗一惊,难不成缘觉已收服了玉泉中的怪物,下山回城了?
跳下马车,沁瑶对门口几个和尚点点头,算作招呼,快步往观内走。
刚跨入后院的月dòng门,就见阿寒跟福元并排坐在廊下台阶上,齐齐托着腮,神色迷茫,正望着地上一对打架的麻雀儿发呆。
见了沁瑶,两人忙满脸惊喜地站起身。
“阿瑶,你回来了!”阿寒大步迎上来,笑得眉眼舒展,不知顾忌什么,声音倒压得很低。
“元真师姐。”福元也跟着跑过来。
“师父呢。”沁瑶见厢房门闭得紧紧的,随手将手中的茶果递给福元,问道。
阿寒还未说话,紧闭的房门内突然传来清虚子压抑不住的怒喝:“便是再砸进一个金山银山又怎么了?只要我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灵xing消耗,最后变成个傻子!苏建甫,你自管昧了良心去当你的什么悟达国师,少到我这寒酸破陋的青云观来指手画脚!”
门骤然一开,清虚子怒气冲冲地伸手望外一指,“走!”
沁瑶等人不知所措,都僵在原地。
静了半晌,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人,僧衣洁净,气度如云,不是缘觉是谁。
出来后,缘觉垂目敛眉,并不多看院中的沁瑶等人,一径从台阶上下来,往外走了。
沁瑶原本存了向缘觉打听玉泉邪物的心思,被师父这么一闹,哪敢再做指望,讪讪地站了一会,便开口道:“师父,我回来了。”
清虚子见了沁瑶,怒容稍减,一拂袖,忿忿然回了房内。
沁瑶忙拉了阿寒跟着进去了。
进去后,见房内几上放着两盏茶,都一滴未动,已然凉透,想来两人的谈话从一开始便不顺畅。
苏建甫,沁瑶敛声屏息站在一旁,暗暗回想方才师父的咆哮,这个苏建甫莫不就是缘觉出家前的名字?她之前果然猜的没错,师父跟缘觉早就相识。可师父口中所说的金山银山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他”又是谁呢。
生了一回闷气,清虚子到底气平了些,眼风一扫,见沁瑶正偷眼看他,一见他转脸,忙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师父,我给你买了茶。”
他心一软,鼻子里哼一声道:“这些日子在书院里可还好?”
沁瑶忙点头,“好着呐,好着呐,师父您没没见我都长胖了嘛。”
说着,见清虚子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忙将路上买的茶给师父泡上,剩下的,便踮着脚收到chuáng旁的壁柜里。
忙完,又将瞿陈氏给阿寒做的鞋拿出来,让阿寒试穿。
沁瑶这一张罗开,原本沉闷的房间顿时如注入了一股欢快流动的清泉,清虚子胸腔里最后一点躁郁qíng绪也消弭殆尽,默默抿了口茶,绷着脸道:“一身的汗,别忙了,先坐着歇会。阿寒,把昨日宁远侯府送来的夏果拿出来给你师妹吃。”
阿寒哎了一声,将壁柜里的一匣子做得美轮美奂的点心拿出来,呈给沁瑶道:“师父从昨日起便说你快回来了,说这盒点心看着好,不让我吃,让都留给你。”
沁瑶看一眼脸瞬间又变黑的清虚子,暗暗发笑,忙将点心放到嘴里,眯眼道:“好吃,真好吃。”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福元的声音,“道长,道长,外面来了一位姓裴的大人,说家里闹鬼,要请您去府里除妖呢。”
第69章
一听观里来了生意,清虚子的脸色彻底好看了起来,忙扬声吩咐福元道:“好生招呼,我这就来。”
说着,将手中茶饮尽,起身整理一番道袍,接过沁瑶递过来的拂尘在手,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当代名道的姿态,提步往外走了。
沁瑶跟阿寒紧随其后。
三人到得前厅,便见客位上坐着一位满身书卷气的中年男子,眉目温雅,衣饰也很洁净体面,可脸色却甚是晦暗,写满“倒霉”二字,身后立着两名仆从,一主两仆都是如出一辙的jīng神萎靡。
听到清虚子等人进来的动静,那男子抬目一望,见清虚子一身仙风道骨,眼中先前存在的犹豫顿时消散了许多,忙起身道:“久闻道长大名,在下裴林,因府中有些不妥,特来请道长到府中驱邪。”
说完,令身后的仆从递上名帖。
福元接了在手,呈给清虚子。
清虚子先在主位上坐下,随后展开名帖,沁瑶在后面一看,见上写着:户部给事中裴翰声。猝然一惊,猛的抬头看向裴林,原来他竟是裴敏的父亲。
“裴大人。”清虚子将名帖合上,捋捋须,客客气气道:“不知裴大人府上出了何事,还请大人详禀。”
裴林看一眼清虚子身后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的小道童,心里隐隐生出些奇怪,迟疑了片刻,决定不去管他,沉声道:“道长,实不相瞒,往常我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十日前,我府中突然出了好些怪事——”
清虚子点点头,鼓励道:“请说。”
裴林想起这些时日经历的怪事,脸上浮现一丝惊惶,吞了口唾沫道:“先是我夫人夜间发噩梦,说总见有鬼在府中游dàng,每到晚上便心神不宁,连觉都不敢睡,我疑心她是犯了旧疾,身子不妥,便请了大夫在家给她开了些方子,她吃了几剂,却并无效用,这也就罢了,谁知这两夜,不光我夫人,连我自己和府中几位下人都开始做起噩梦来,我这才知道夫人所言非虚。”
清虚子皱眉,“噩梦?什么样的噩梦?”
裴林听了这话,脸色更见青白,虽是酷暑天,他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额前满是豆大的汗珠,“我们几人做的梦如出一辙,都见到府中花园里有只鬼在四处游dàng,那鬼蹦蹦跳跳,一双手伸在身前,笔直僵硬,指甲长约寸许,犹如利刃,看着好不吓人。”
“什么?”清虚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沁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竟是僵尸!
裴林见到清虚子师徒二人的反应,原本惊惶的神qíng掺杂进一丝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请继续说。”清虚子这时已恢复常态,摆出个处变不惊的仙道风范。
裴林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擦冷汗,继续道:“如果只有我夫人一个人做噩梦兴许还说得通,或许只是巧合,可怎会阖府上下都做同一个噩梦?而且那梦中厉鬼看着似乎颇为狂躁不安,到处用一双厉爪刨抓东西,有时是府中的茔墙,有时是园中的花树,先在外院,后是花园,我看再过不几日,便要闯入我们房中加害于我们了,这几日,我府中上下人人惊惶不安,我夫人尤其坐卧不宁,说小女年幼,又才从书院回来,惟恐她也受那厉鬼滋扰。这不,一打听到道长大名,便让我来观中求助了,道长,您道行高深,还请莫再延误,即刻随我去府中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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