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看他,双唇微开,两眸犹自含着一层雾气,带着几分女人家的娇媚,几分小孩子的懵懂,略显调皮地望着他,歪头疑惑道:“我就是想要啊,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她这一句话,真是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糙,触动火山爆发最qiáng力的一根火引子。一时之间,犹如天崩地裂摧枯拉朽,她天晕地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扔到了那偌大的龙chuáng上。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疾风中的小糙,被那狂风bào雨任意摧残着,痛苦地发出叫声,可是叫声中又掺着愉悦。
她是糙,他就是风,她若是一叶扁舟,他就是那手握重权的掌舵人,甚至有那么一刻,在她被巨大的làng头掀起来,险些抛到半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一种抵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犹如cháo水一般将她袭击淹没。
她忽然想起那个关于她最终命运的断言。
钦天监的人,曾经的柴大管家,还有宁非霍启根,他们都说,若是跟随在萧铎身边,她必然是会死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曾经对自己下了这样的诅咒。
她是那么怕死的人,做梦都在渴望着长命百岁,可是她qíng愿留在萧铎身边,陪着他一起看尽世间百态,陪着他守在这皇宫大院内,经历着人世悲欢,陪着他一起面对终将到来的死亡。
于是她在这巨làng滔天的时刻,听到自己呜咽着用低哑的声音道:“我这辈子注定因你而死。可是便是为了他死,也是心甘qíng愿。”
萧铎听到这话的时候,原本狂动的身形顿时犹如被定住了,僵在那里,低头定定地看了阿砚半响,最后却是掀起了更大的风làng,让她陷入他所给与的泥潭中,再也无法自拔。
我这辈子注定因你而死。可是便是为了他死,也是心甘qíng愿。
这是她对他说的话,后来的日子,她再没提起。可是她知道,她是一直记得,萧铎也是记得的。
以至于到了许多许多年后,当萧铎将皇位传位给了自己儿子,却放下一切,陪着她走遍五岳三川的时候,她在一处枯树旁,忽然喃喃地再次说起了这句话。
那个时候,他们坐在枯树旁的树墩子上,远处是苍茫如诗的起伏山脉,近处则是小桥流水,更有谁家炊烟袅袅升起。
正是夕阳西下的huáng昏时刻,她和他背靠背坐在那里。
低首间,她看到了秋风chuī拂起他的头发。
犹自记得,初见他时,那一头狂妄不羁的黑发是如何地让自己惊艳,她当时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亲眼看着那乌黑的发丝渐渐地染成了白霜。
秋风起时,她和他的斑驳白发混在一起,在风中轻轻动dàng。
他仿佛察觉了什么,抬起手来,握住了她的,温声问道:“可是觉得冷了?”
阿砚摇了摇头,却没说话今生前世都要你。
他们已经老了,老得可以放下一切随意到处走走了。
皇帝儿子虽然素来和萧铎不对盘,不过还是很孝顺的,几次三番担心她的身体,和萧铎商议着要让他们多带一些人马,可是她都拒绝了。
她老了,乌发成银丝,不过却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加上这辈子,她已经活了八辈子了,还没有尝过老去的滋味。
特别是有个疼爱自己的夫君陪伴着,两个人一起渐渐地老去。
阿砚觉得今生足矣。
因阿砚久久不说话,萧铎侧脸看过来:“怎么了?”
阿砚笑了下,却是道:“我忽然想起当年宁非和柴火对我说的话,他们说,我留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死的。”
“嗯哼。”提起这两个人,年迈的萧铎依然是不喜的。
阿砚却越发露出满足的笑来,她仰起脸来,让自己偎依在他背上,眯起眸子,半望着远方如火如荼的夕阳慢慢坠入山坳里,她喃喃地道:“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并没有错的,跟随在你身边,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初见萧铎,她以为自己死期已至,会如过去一般被萧铎杀害而死。
接着她几次抗拒萧铎的感qíng,又陪着他遭遇了崖下之灾,战乱之苦,更以为自己会受萧铎连累而死。
然后她身为萧铎的妾室,第一次陪着萧铎睡觉,险些觉得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鱼水之欢而死去的可怜人,是为萧铎做死在chuáng上。
后来当她嫁给萧铎入住后宫的时候,翻开史书,她以为自己会如同大夏国之前的多少个皇后一般,在萧铎的后宫倾轧之中凄惨死去。
而在她怀孕生子时,她更以为自己就此会死在产chuáng上,是为萧铎生子而死。
之后的多少次,在她和萧铎漫长的人生中,其实也是经历了许多坎坷的,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怕是死期到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活得好好的。
那轮巨大的红日终于缓慢地落到了山坳中,只留下一抹绚烂的余晖。
阿砚闭上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对萧铎道。
“多少年了,我终于明白,这辈子我依然是要应咒为你而死。只不过这一次是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得死去。”
生同寝,死同xué。
第一个番外,是关于两把剑的,萧铎的前世今生。
其实有一日,萧铎曾经瞒着阿砚,自己偷偷去了趟上古山。这上古山比起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座山,那座庙,还有那炊烟袅袅的人家,不知道繁衍在此多少年的望族村。
他来到神庙前的时候,正是夜深的时候,明月高高悬挂在上古山之上,皎洁清冷,为这层峦叠嶂的山峰涂抹上一层轻淡朦胧的光辉。远处那山脉之中,颇为宁静,连点山里野shòu的声响都听不到。
萧铎微微眯眸,机警地望向望族村方向,却见家家闭门闭户,门前放着一个拐杖,倒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他心中疑惑,此时却来不及细想,径自几个纵跃,便直接入了上古山。凭着记忆找寻到了昔日他和阿砚曾经去过的那处山泉。却见这里依旧泉水汩汩,他摸索着,寻到泉水下方那处dòng口。
地道里依旧是散发着陈旧泥土的味道,萧铎弯腰快速前行,走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见前方豁然开朗。面前是记忆中的胡杨木案几,年代久远,案几上依旧供奉着那把剑,旁边还有个神态龙钟的老人守候着。
一起都是如多年前他和阿砚过来时的样子,仿佛在这座神秘的神庙中,光yīn静止了一般。
第一次他们来时,并没有太多想法,不过萧铎如今再看,却是有所感悟。
他盯着那把剑的画像半响后,终于伸出手来,指尖触碰到了那画像。
画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绘,这么些年了,竟然是丝毫不曾有何变化。
当他指尖碰触到那里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涌入了他的体内。在那一瞬间,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那道白光转瞬即逝,他似有所悟,却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来。
怔愣了片刻后,他终于起身继续前往庙中央。
依旧是那条两边凿壁上放了偌大夜明珠的通道,他一步步地走进去,却是一步比一步艰难。
其实今夜已经有所感悟,明白一旦他踏出去,他可能就不再是曾经的萧铎了。
眼前仿若有一个深渊,等着他踏下,他却无可逃避。
这个世上,其实还存在着另一个他。
从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清醒地意识到,如今的他果然是残缺不全的。他的记忆和力量,有一部分都被封印在这个神庙里,几千年了不得逃脱。
到了通道的尽头时,前方白光大增,应是已经到了。萧铎微微闭眸,咬了咬牙,终究是踏了出去。
那里是一片犹如宫殿般的开阔之地,四周围岩壁上挂满了jī蛋大的夜明珠,把这里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萧铎初始时眼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待到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视线后,却见在这大殿的正中央,有一个高台。
高台上,正有一把剑并一个剑鞘。
那把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通体发黑,古朴jīng致。虽然这把剑是cha到了剑鞘之中的,可是却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一把天上地下都罕见的绝世好剑。
而包裹住剑身的那把剑鞘,却是纯白如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大清嫡福晋。
萧铎拧眉,一时不免想着,这就是几千年前的自己和阿砚了吗?
望着那把剑和剑鞘,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手放到了那把剑柄上。
他试图将剑拔出,可是他手下一动,剑鞘上面的huáng色符咒便光芒大增,将他的手牢牢钉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与此同时,有一股qiáng大的力量自那剑柄上源源不断地传入了他的体内,熟悉的记忆顿时充塞如他的大脑。
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明白,这就是另一半的自己,几千年前那个啸傲九天的自己。
亿万年前,没有天,没有地,更没有人间,宇宙的一切都是混沌之态。后来有一个叫盘古的人,在这混沌之中睡了十万八千年后醒来。
他醒来后见周围漆黑一片,便抡起大斧头开天辟地。之后清者上升,浊者下降,天和地分开,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双眼变成了太阳和月亮,他的四肢变成了大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极,他的骨骼变成了起伏的山脉,他的肌肤变成了辽阔的大地,他的血脉变成了奔流不息的大地……这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巨人的身体上,有一颗牙齿,却是最为坚固尖利的,并没有如其他牙齿般化为山川,反而是落在了其他山川之上。
过了不知道多少万年,那座山有了名字,叫上古山。
那颗牙齿在上古山不知道吸取了多少天地jīng华,其形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渐渐地蜕化为了一把剑。
其他牙齿都成了巨大的山川,唯独它,只是一把剑而已。
不过这把剑却是世间最为坚硬之物,且煞气十足,能瞬间摧毁崇山峻岭,也能搅乱浩瀚东海。
又过了几万年,世间已经有了人类,他也渐渐地修成了人形。修成人形的他乌发披肩,桀骜不驯,一身的煞气,在这世间任意放肆妄为,我行我素。
正所谓五湖四海乃我同族,世间万物皆我兄弟,天地之间他又怕谁呢。便是哪个看他不顺眼,也会惧怕于这把剑的刚厉残冷,不敢上前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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