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不屑地一笑:“耻笑……明帝将你母亲从朕手中抢走的时候,倒也不曾怕人耻笑!”
我垂了头道:“陛下,我父……明帝驾崩后,我孤弱无依,若非三哥收养抚育,我在宫中不知会给人怎样欺负。他虽冒犯了陛下,可两度冒险救我,都已将身家xing命压上,这份qíng,阿墨不能不铭记在心,也不能不还!”
“哦!”萧彦点点头,沉郁地望向我,“你是在给萧宝溶求qíng?”
我忙跪倒在地,哽咽道:“是,我是为三哥求qíng。三哥宅心仁厚,虽曾与陛下为敌,但当时也是形势所bī。他是大齐的皇弟,哪有不为自己家国考虑的道理?等陛下统摄百官,他还不是束手就擒,归顺了陛下?他不过是个有点名望的故齐皇子,并不懂兵法谋略,如今更是陛下的阶下囚,并无一兵一卒可用。陛下留他一命,还可笼络故齐宗亲臣子之心,何必定要取他xing命?”
萧彦负手而笑:“阿墨,朕还没打算取他xing命。不过这人么……也委实太过文弱些,倒跟个女人一般的娇气!”
我顺着他语气道:“对,三哥他出身富贵,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比大家人家的千金小姐qiáng多少,不过是个纸糊的漂亮灯笼,风chuīchuī就破了,哪里能和陛下久经沙场的阅历才识相比?还请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萧彦脸色和缓下来,扶了我站起,叹道:“虽然你这丫头一半是在恭维,不过,算来他的确对你很不错。朕也就……看在你面上罢!”
他扬声唤道:“来人!”
悄然避到殿外的内侍立刻快步进来,恭谨听令。
萧彦淡淡吩咐:“给惠王传太医,先让他养好病罢!”
他既这样说,当然是早已知道萧宝溶病重的消息,本来刻意打算借机除去他了。
内侍忙领了旨,却没有立刻离去,继续恭声请示:“陛下,天气炎热,圣武天王是不是该尽快安排入殓事宜?”
萧彦漠然道:“先盛殓了,再jiāo礼部议大葬礼仪罢!”
眼看内侍应命去了,我才在蒙昧中被几个字眼刺痛。
圣武天王,入殓,大葬……
我的大哥萧宝隽,死了?
那个在两个多辰前,还用他的木杖满地追打着我的萧宝隽,死了?
我牙关格格地响,止不住地声音发颤:“是……我大哥薨逝了?”
萧彦皱了皱眉,道:“他?更不是你哥哥了。原来不配,现在更不配。”
想问是怎么死的,终于闭了嘴没开口。
他的病分明已经颇有好转,要说在一两个时辰内突然病发死亡,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只是哆嗦着,努力不让他的死亡和晨间打我的两杖联系在一起。
萧彦却似根本没把刚死去的前齐帝放在心上,携了我到前去用膳。
他还基本保持着宫外相对朴素的用膳习惯,大约也想领着我好好说说话,并没有太多繁琐的应景程序,菜式也以清淡为主,甚是jīng致。
帝王qíng,莫枕逍遥夜(二)
萧彦虽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吃喝倒还斯文,对我更比当日温和亲切。
若不是想起他对萧宝溶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段和态度,我真会以为他的本xing有多么的良善可亲。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是不是该庆幸,他是我的生父,而不是仇人?
所有的可口菜肴,我都没能尝出什么滋味来,但的确很努力地将萧彦亲手夹来的菜吃得gāngān净净,以至用完膳后他看来很是高兴,指着几样我多吃了两口的菜式,让内侍们记下来,晚上另做了送入蕙风宫给我品尝。
我辞出武英殿时,终于鼓足勇气向他嫣然笑着道谢:“谢谢父皇赐宴!那几样素的我也喜欢,也叫人做了送我那里去吧,我可以和母妃一道吃。”
萧彦一怔之后,深邃的黑眸中立刻闪出异常明亮的光彩来,将那帝王或大将的威凛尽数掩去,一叠声地应了,令人去准备。
父皇。
没错,我对他叫出了父皇。
这个我不乐意叫唤的称呼,我引以为耻的称呼,却是能最快重新确立我自己尊崇地位的称呼。
南齐已经灭亡,它曾经给予皇室宗亲们的所有荣誉,都将是可能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yīn影。
我想摆脱这种yīn影,我想帮助萧宝溶摆脱这种yīn影,只有尽快让自己成为大梁的公主。
哪怕这个公主称号的背后,掩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哪怕从此以后,私生孽种的标记,和公主的光环一同牢牢刻在我的脸上,成为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
我要保全自己,并保全萧宝溶。
我不能让我这世上最亲的兄长,和永兴帝一样不明不白地走上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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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声“父皇”,在当天便发挥了极大的效用。
下午,宫中总管送入大量的衣饰珍宝,说是皇上赏下的,并在宫中仔细打量,说蕙风宫太久没人住,陈设家什都陈旧了,都该换一换,又说宫人太少了点,打算再添些人来。
我心里一动,笑道:“若要添人,不如把我原来在惠王府的几个灵巧侍女送来。她们从小服侍我,使唤得顺手。这宫里的宫女内侍我都不喜欢,以前帮着吴皇后欺负我来着。”
如今的惠王府差不多算是给封了,连舞姬歌女都没法自由进出,更别说曾贴身服侍过我的那些地位高点的侍女,应该早给造册监押起来了。
但总管禀过萧彦后,不多久便来问我,要带哪些侍女进来。我便让小惜跟着回府去,将服侍我和萧宝溶比较得力的侍女挑了十几个带进来。
好在我和萧宝溶素来亲近,有的侍女两人都服侍,品行xing格都清楚,萧彦派去的人挑不出毛病来,而我也确保带入宫的全是我自己的心腹丫头,少了些举目皆是敌的凄惶感。
第二天上午,原齐帝萧宝隽的死讯还没来得及传到礼部,那群人便禀承了萧彦的意旨,匆匆拟下圣旨,说安平郡主“伶俐聪慧,事君至孝,特收为义女,册安平公主”云云。
总算他给齐明帝和我留了几分颜面,没直接声称我是他被明帝抢去的亲生女儿,让我以义女的头衔让我名正言顺地叫他父皇。
叫人暗中打听大臣们的议论时,虽不少人有所疑心,倒也不敢擅作揣测,不曾有太大风波,原惠王一系和我相熟识的官员,甚至颇有兴奋宽慰之色,自是料着我能安然无恙,与我相依为命那么久的惠王多半也可一时无虞。
中午又被萧彦传过去一起用膳,我已自在了许多,谢了恩后一起用膳闲聊时,仿佛“父皇”叫得多了,也逐渐顺口,不再觉得太过尴尬。
萧彦问及起居qíng况,我也不隐瞒,将从惠王府调来的人手换去原来人手的事一一说了,顺带提及萧宝溶以往待我的种种好处来。
萧彦不曾提出异议,只说道:“嗯,你自己看着办吧!想你这丫头也聪明,自然早就明白,如今你是大梁的公主,并且是朕唯一还在身畔的儿女了!”
他自是提醒我,南齐已经彻底崩塌,我作为大梁皇帝的女儿,只该为如今的大梁考虑,也只能依附于如今的大梁生存并保有富贵,再为南齐皇室做更多,已经毫无意义。
我依在他身畔叹道:“我自然只是大梁的公主。对于故齐,我还算是什么呢?”
萧彦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微微地笑道:“对,你只是朕的女儿,原来故齐的那些亲友么……你只尽到自己的心意,也就够了。自古血溶于水,这天底下除了你母亲,还有人比父皇和你之间更亲近的么?”
我吃吃笑着应了,方才辞了他径回蕙风宫。
梁帝萧彦连着两日和我单独用膳,又将我册封公主,摆明了青眼有加,我的蕙风宫便一下子热闹起来,不过见过几次面的宫妃和一些惠王当权时认识的高门贵妇纷纷前来道贺,快要将蕙风宫的门槛踏破。
我刻意要建立自己的影响力,也不畏繁琐,一一周到应对,并不把心中的鄙薄和不满显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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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哦阿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身陷囹圄,刻意卷入政事,也是bī上梁山呢!也只有如此,才能再度和溶、顼发生jiāo集……
PS:有亲说让惠王成为阿墨的驸马,以此逃出生天。不过,以萧彦的城府,可能让一个随时能颠覆自己统治的厉害政敌成为自己的女婿,重新掌握权柄与自己为敌么?
帝王qíng,莫枕逍遥夜(三)
——我们才被困入皇宫时,这些命妇们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是册封安平郡主,也没一个敢来道一声喜。如今见风向转了,立刻一窝蜂拥上前来投附,再次让我感慨不已。
她们想借我高攀,我想借她们笼络人心。
不过是场互相利用的权力游戏!
以前靠惠王的权势,如今却不得不靠我生父的权势。
或许,谁的权势也靠不住,自己掌握必要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忙乱到晚上,终于把这些人全都打发走了,这才有空再去探望萧宝溶。
这次入上阳宫时,我让几名侍女抱了轻软的衾被衣衫等物,提了几样可口的羹汤,一起跟了进去。
上阳宫的内侍打量许久,到底不敢阻拦,由了我大摇大摆进去,将萧宝溶的卧具和脏污了的中衣全更换了,又亲手喂他羹汤吃。
萧宝溶虽是láng狈,但经了太医诊治,神色已略有好转,喝了半碗羹汤,眸中渐渐恢复了一点神采,依稀辨得出以往的清雅出尘。
他抚着薄绸的小衣轻叹:“阿墨,终于有一天,轮着三哥被你照顾了!”
我窥着身畔都是心腹之人,低低哽咽道:“我不照顾三哥,谁来照顾三哥?三哥从不抛下阿墨,阿墨也绝不会抛下三哥!”
萧宝溶苍白清逸的笑容便蕴了极温柔的暖意,手指徐徐在我眉眼间抚过,柔声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他缓缓地将目光投下破旧的窗棂,望着青琐间透入的淡薄光线,轻声问道:“大哥死了,对么?”
他和萧宝隽同处于上阳宫,却病卧在chuáng,又被监视得紧,自是无法探知萧宝隽的动静。但一位才退位不久的帝王忽然死去,小小的宫室之中,必定有所异样。以萧宝溶的聪慧,自是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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