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铭远最初埋下姬烟这枚棋子,应该只为监视皇子动向,或许最初还想着投其所好,以便在新帝登基后继续掌权。待发觉宋与泓竟然满满恶意,自然铤而走险,不惜一切阻他继位了。
宋与泓也已想通,面色转作惨白,冷笑道:“嗯,于是,你是相府的人,害我理所当然,害朝颜也理所当然,那么,我把你千刀万剐,也是理所当然了?”
姬烟望着他褪去怒火后唯余无限憎恶的俊秀面容,忽然间再也忍不住,失声哭叫道:“千刀万剐又如何?当年你救我宠我,待我比王妃还好上十倍百倍,却又忽然告诉我,我只是朝颜郡主的替身,天底下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朝颜郡主一根手指……那时,你便已将我千刀万剐!”
十一把。玩着手中的画影剑,眉眼一如既往地平淡,连言语间都听不出半点惊怒伤qíng,“姬烟,你想多了。等济王被人害到生不如死,你才会觉得你那所谓的千刀万剐的滋味还不错,总比悔不当初痛不yù生qiáng。”
姬烟紧张地看了济王一眼,才道:“你少危言耸听!别说施相奈何不了他的皇子之位,便是真能拦他继位,他依然能当他的皇亲国戚;便是娶不了你,也可寻出十个八个与你相像的女子相伴。”
十一道:“那他有了你的这两年,找过几个和我相像的女子相伴?难道你是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他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像的女子来?”
姬烟一时哑然。
她的眉眼与十一的确有六七分相像,但若刻意去寻,未必找不出更相像更美丽的女子来。
十一道:“便是他真的找了十个八个与我相像的女子侍奉,你认为,他会随随便便在她们哪个人跟前喝醉酒,酒后随随便便就说出心底之事?在我最危急的时候,还随随便便将我jiāo给其中任意一人侍奉?还有,当日我和济王说起晋王世子传南安侯遇刺的讯息给我,何等要紧之事,换了别的姬妾,你认为济王会轻易放她离开?”
姬烟眼睛亮了亮,但那光彩是那样的卑微,嵌于那张面庞,竟显得说不出的温驯柔美。
十一的声音却已冷得像蕴了冰霜,“他未必喜欢你,却已把你放在心上,给了你足够的信任……而你亲手把这信任捏得粉碎,半点不剩!而后呢?他过得不好,你就能幸福?向相府摇尾乞怜地表功,妄想求得下半辈子的安稳富足?”
姬烟喃喃道:“我没想过……我从没想过他怎样不好。施相曾要我害他,可我从没想过害他,一直借口济王防备得紧。其实他根本不曾防备我……我也对不起施相!”
十一气笑,“可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施相当日那么巧救你,根本就是早有计划?挑中一个与我长得相像却易于掌控的女子,找机会害死她父亲,气病她母亲,让她沦落街头,再在她走投无路的绝境里伸出援手……多么顺理成章!”
姬烟不由惊得跳起,不顾双手尚被缚着,高声叫着冲向十一,“你……你说什么?你胡说!胡说!”
十一随手将她推得跌回椅子上,嘲讽地看着她,“天下的落难女子何其多,施相从不什么善男信女,为何偏偏遇到你,偏偏救下你?若你遇到的是济王,以他从小打架不嫌事大的个xing,倒是很可能出手救人;若你跟我相像,则必定出手相救。施相这一步步的,真是煞费心机!”
“不……不会,不会……”姬烟浑身哆嗦,眸中却已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当初我父亲拉着布匹去赶集,只是驴子受惊意外摔下山坡,啊……驴子受惊,驴子受惊……”
她念叨着,脸色越来越惨白。
人的天xing似乎都向往着善良和阳光。先入为主的信任里,并不存在猜疑。
譬如姬烟之于宋与泓,施铭远之于姬烟,甚至韩天遥之于十一。
其实都不是全无心机之人,被算计前对手并非一无破绽。
但终究被算计得遍体鳞伤,无非只是因为本能地信任着对方,信任着彼此有一份与众不同的qíng谊在。
当信任破灭,那曾经的qíng意也如绚烂一时的泡沫,转眼破碎成空。
算计人,同时被算计。不论尊贵或微贱,同样逃不过。周一见!
☆、起紫微星暗(三)
济王眼圈微红,神色却已平静,缓缓道:“我也不跟你说别的,但凡你尚有一分人xing,尚有一分顾念往昔之qíng,立刻想法给朝颜解蛊,我放了你,就当——我们从不曾相识过。”
姬烟喘着气,双手捏紧拳,捆缚的绳索在腕间留下青紫的印痕,很快肿。涨上来。
她的唇几乎被咬破,一双与十一相似的眸子终于露出了困shòu般的惊恐和彷徨。
她道:“涂风找到我,告诉我要遣我去照顾一个对殿下很重要的人时,我联想到殿下匆匆前往北方,以及朝颜郡主忽然失去消息的事,猜着应该会见到重伤的朝颜郡主,立刻通知了相府,那边当即叫人送来了蛊毒,却只说明了用法,根本不晓得是谁配的,更不晓得怎么解……”
宋与泓不由按住剑柄,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想捅她几剑的冲动。
姬烟与他相处两载有余,一眼瞧出他心中所想,眼底愈见绝望,已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十一却平静问道:“你可知蛊毒药xing何时发作?窠”
姬烟道:“因为让我不想被人疑心,这蛊发作会比较迟缓,大约中毒后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但如果遇到子午叶,可立刻引起蛊虫发作。”
“那日引我不适的气味,便是来自混合于胭脂中的子午叶?”
“是……”姬烟看向十一,“其实算时间,那蛊毒应该已经开始发作了吧?”
十一不答,继续问道:“济王府中有人为你传讯,那施相在那里伏的眼线应该不只你一个吧?”
姬烟垂头静默片刻,果然接连说了几个人的名字。
论起相府势力,宋与泓等早知府中必有眼线,虽有个把主事之人,倒也不以为奇。横竖论起地位和危害,无一能胜过姬烟这位济王爱妾。
十一略一沉吟,“丁”的一声,画影剑已持在手中。
剑锋在摇曳烛光里拖出一道如画水光,挥向姬烟。
姬烟闭眼惊叫,却觉双臂忽然一松,却没有预料中的痛意传来。
十一竟割断了缚她的绳索,依然还剑入鞘,抱臂看她。
姬烟扶着椅子,巍巍地站起,“你……你……”
“若你就这样死去,你不冤,你父亲却冤,我和济王也冤。”十一居然淡淡地笑了笑,“走吧!去查清你当年为何被救吧!何况施相指不定还用得到你。”
姬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我对你下了蛊。那蛊……很厉害。”
十一清冷地笑,苍白的唇角依然有着坦dàng而美好的弧度,如缓缓舒展的月下牡丹,“那毒一时奈何不了我,我也会想法为自己解蛊。当然,如果你能设法找到解药,我也会谢你。”
姬烟喉咙僵住,目光又转向宋与泓。
宋与泓却不看她,只轻声道:“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声音极柔,却是对十一说的。
十一懒懒地往墙壁上一靠,说道:“再隔一炷香,我会叫人在附近搜查逃犯。至于姬姑娘你是怎么脱逃的,该去哪里,该怎么编,想来不用我教吧?”
姬烟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向她看几眼,方才确信她是认真的,擦了把眼泪,提起裙裾便跑了出去。
稍远处有凤卫守着,见十一不出声,竟也不加阻拦。
宋与泓此时才低声道:“你可曾想过,若她将对你下蛊成功之事告诉施相,咱们立刻会很被动?”
十一道:“这女子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但极善隐忍,最会察颜观色。她已对她父亲之死有了疑心,必会细细访察。在这之前,她应该不希望我出事。若查出是相府设计,以她微贱之身,如何找施相报仇?到时施相的仇人,就都是她的助力。她会反过来成为我们对付施相最有力的棋子,大有用处,又何必杀她?”
她走到窗口,向夜空遥望繁星摇曳,叹道:“我只盼父皇能多挨些日子,待我复原如初,解去蛊毒,以京城凤卫之力,也足以与夏震等京师禁卫抗衡了……”
宋与泓握住她手臂,只觉清瘦得硌人,再看腰。肢更是纤细如柳,不觉又是伤感,又是愧疚,黯然道:“罢了,我尚认识一些jīng于歧huáng之术的奇人异士,这就派人去联络,秘密请来给你诊治诊治,看能不能将那蛊解掉。你……你现在没事吧?”
十一转过身,向他轻。盈一笑,“我看着像有事吗?”
她笑得甚美,只是宋与泓瞧着她脂粉也掩不住的苍白唇色,再不忍看下去,只低低道:“嗯……你没事,没事……一定会没事!”
他们却不知,就在他们回身的那一瞬,夜空中正有流星划过,令紫微垣为之一暗,星辰摇曳,明灭不定。
紫微垣,又称紫微宫,主皇家气数,帝王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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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与泓明知姬烟所下的蛊绝对没这么简单,看着十一洗去掩饰气色的脂粉,依然面白如纸,十分萎顿,愈发放心不下,挨在她身边看她吃了药,依然紧执她的手,浓眉深锁。
十一卧于锦衾间,推他道:“泓,宫中之事更要紧,你万不可有一丝松懈,赶紧入宫侍奉父皇要紧。”
宋与泓微笑道:“你不用担忧,我早已安排好,若有急事,很快会有人通知我。何况如薇还在宫里,再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妥。”
他迟疑了下,又道:“还有,尹如薇……虽然和你不大投契,当日若不是她,你和与询哥哥也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可说起来……到底是从小儿在一起长大的,她的本xing并不坏,只是太过要qiáng。”
十一微阖着眼,似乎根本没在听。
宋与泓叹了一声,正要站起身时,十一忽道:“路师兄根本不是因为你才向韩天遥下手。他为的是尹如薇,是不是?这两年他的确常出现在济王府附近,但为的也不是你,而是尹如薇,是不是?”
宋与泓张了张唇,凝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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