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真的出现,韩天遥也罢,宋昀也罢,都未必有勇气跟她争执反目,——哪怕为的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她不仅是花浓别院的十一,更是名震天下的朝颜郡主。她的武学天赋远非常人所及,回京戒酒后调养这许久,一身武艺渐渐回复巅峰状态,别说路过、齐小观,连韩天遥都未必是她百招之敌,以至于韩天遥竟从不曾想过,她居然会在自己京城的府第遭人暗算。
但他应该能想到的。
他韩天遥自负文武双全,不是一样在自己家中被打个措手不及,险些送了xing命?
当日有十一救他。
不论是出于侠骨柔肠,还是因为想代替济王有所补偿,十一到底救了他。
可如今,又有谁救十一?
他的手指将额际压出浅浅红印,眉峰锁得极紧,声音沉郁得如化不开的夜雾,“昨日十一回京乘的是马车,后来入宫坐的是肩舆,我便晓得她身体未曾复原。我竟未曾想到会有人趁机向她下手!我竟未想到!”
宋昀盯着他眉眼微挑,眼底闪过惊诧,“她不是未曾复原,而是前天刚死里逃生。在这之前半个月,她中毒昏迷,险些丢了xing命,难道……你竟不知道?”
韩天遥的手击下,几乎将身下的圈椅扶手折断,“你……说什么?”
宋昀的目光扫过他的手,审慎地看向他,“我以为你该清楚的。她和她的凤卫被你诱到了回马岭,后来活着下山的,只有她和秦南。听秦南所说,她很艰难才保下自己xing命,秦南一路将她背回京城,途中还曾为买药当掉了她的一把宝剑,快到京城才敢通知了济王……”
“济王虽及时带太医赶到,也是束手无策。幸好路过不知从哪里寻来解药jiāo给小珑儿,小珑儿寻不着济王,便来找我。我那日刚刚得报,说济王带郡主住进了毓秀小榭,当下便带小珑儿连夜赶去,总算救下了她。但她的身体依然羸弱之极,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复原不了,所以我和济王见她脱险,当日便先行回京。谁知她傍晚苏醒后立刻也下令回京。因她病得厉害,路上行得慢,所以行到昨天近午时才回到琼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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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两位早已暗中联手,妹纸们想到了咩?后天见!
☆、折惊风满檐(三)
韩天遥如受重击,压住胸口深深地躬下腰,微眯的黑眸早已不复往日的清明冷峻。
咬着淡白的唇,他一字一字吃力地辩解,“我只知小观带她离开后遭遇相府杀手伏击,秦南带她逃离,小观遇难,她似乎受了毒伤。直到昨日听闻皇上与济王曾去过毓秀小榭,十一归来时气色不佳,才知她竟受伤不轻。”
“昨日才知她受伤不轻?桀”
宋昀眸光中有惊疑闪过漤。
即便先前就知晓韩天遥因花浓别院之仇决定阻拦济王继位,那日听闻是韩天遥下令闻博在酒宴向十一下毒,以致十一九死一生时,宋昀也有些不敢置信。但后来亲历其事的秦南明明白白确认了此事,十一口吻间的疏冷灰心也明显是认定韩天遥为报仇不惜代价,连她都打算牺牲……
直到凌晨琼华园出事,宋昀亲见韩天遥失态离宫的模样,才又开始疑心此事。
既然他并不知晓十一中毒,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向十一下的手?
若gān疑问卷到舌尖又悄然掩住。
宋昀沉吟半晌,才道,“说来此事也奇。听闻跟她的凤卫大多被你设计除去,十一自己又重伤在身,到底是怎么做到将相府杀手一个不漏尽数诛除,连施浩初都送了xing命?”
韩天遥胸膛起伏,一呼一吸间,沉重得若有利刃寸寸刮着。他低低道:“十一与小观都是绝顶高手,若被bī到绝境,以一敌十并非难事。那些凤卫……并不曾除去,只是被迷倒后暂时软禁于回马岭而已。”
他的目的,只是阻止十一回京,阻止她卷入他和济王的纷争。
若有xingqíng刚硬更胜须眉的十一在,有手掌凤卫不可能轻易认输的十一在,宋与泓不可能认命地让出皇位,——便是他认命,十一不认命也无用。宋与泓必定会依从她,奋力地争上一争,斗上一斗。
杀孽终是孽。
战场上的杀戮已经够多,他不想繁华富庶的杭都跟着血流成河。
或许她会因此含恨,或许她会不肯原谅,但总比两人在京中执剑相对,bī着对方为自己做出最后的抉择qiáng太多。
宋昀凝视着他,轻声道:“还是尽快将那些凤卫放出吧!郡主对你似有所误会,若认为你已害了他们xing命,只怕误会更深。”
韩天遥叹道:“自然得放回。凤卫首领如今只剩了路过,先前借死逃避,后来送解药都没敢露头,应该心怀愧疚,没打算回来。便是回来,也已无力改变大局,只会想着如何救回十一。”
救回十一,不仅是凤卫想做的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念头。
济王妃尹如薇悬梁自尽,虽被及时救下,却也元气大伤,卧chuáng不起。本该继位为帝的宋与泓在大行皇帝丧礼上只走了个过场,便被云太后遣到仁明殿看护王妃,形同软禁。
不晓得这算不算为亡者雪了冤仇。
至少,在发现十一出事的那一刻,那百余条xing命的仇恨,竟已在不觉间远去。
他恨宋与泓牵连无辜,他又何尝不在牵连无辜?
甚至牵连了平生挚爱……
想起那个容颜如花,向他含笑凝眸的女子,那如坐针毡的痛楚令他泛起了满额的汗水。
他终究站起身,低沉道:“皇上,臣必须出宫。”
宋昀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好。我会和礼部说,你旧伤发作,告病回府休养。若有郡主的消息尽快通知我,我这边打听到消息,也会遣人告诉你。”
韩天遥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那样英武高挑的男子,快步而行时竟然跄踉不稳,仿佛受了伤。
且受伤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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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韩天遥离去,宋昀才阖上眼,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手,正见掌心湿漉漉的,竟也是淋漓的汗水。
指掌间,依然洁白如玉,甚至比平时还要白。皙几分。
可不知怎的,迷离眸光凝望之际,总似有星星点点的殷色血芒在闪动着。
“柳儿……”
他的唇轻轻翕合,似发出了声音,又似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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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过一块丝帕,他用力地擦着掌心,不知是想擦汗水,还是想擦那些根本看不见的血迹。
世间的富贵尊荣,王侯将相尚可有所选择。或进,则高居庙堂,兼济天下;或退,则山水相伴,独善其身。独帝王之道,是没有退路的绝崖栈道,再怎样的山高水远,风声鹤唳,也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永无归途。
“阿昀!”
身后,忽有人清清朗朗地唤。
宋昀凝神,再转头,秀逸面庞已是清浅温润的笑,“璃华。”
谢璃华一身素衣向内探了探脑袋,待看清宋昀神qíng,便笑嘻嘻地跳进屋来,说道:“我来瞧瞧你。于先生说,你这一向身子骨不结实,这几日又十分劳累,恐怕吃不消。”
宋昀微笑道:“我还好,只是头有些疼。刚已吃了一盅参汤,要不要叫他们给你也炖一盅?”
谢璃华道:“我不用啦!算命的说我命好得很,虽父母早丧,却后福绵延,定能富贵长寿。”
她忽然一吐舌头,顽皮地向宋昀做了个鬼脸,“我倒忘了,从今儿起,你可是皇上啦!论起后福绵延、富贵长寿,必定谁也比不上你。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称你皇上?”
“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宋昀端起茶来喝着,萦绕的热气让他的浅笑笼了层薄薄的雾霭,“你不用忧心我,倒是施相那里,恐怕你要上点儿心。”
谢璃华顿时敛了笑容,愁苦道:“是啊!表哥已经半个多月没消息了!先前那边传来坏消息,舅舅总不肯相信。但前日听说已经找到表哥尸体,正在运往京城的途中。想来……想来表哥真的遇害了!若是表哥好端端回来,你又继位为君,舅舅得多开心!”
宋昀问:“有没有查到凶手?”
“凶手……应该已经抓到了吧!不过……”
她小心地窥望着宋昀,yù言又止。
宋昀眉峰微抬,“施相不会认为朝颜郡主是凶手吧?”
“早已查问得很清楚,那日表哥正在回马岭,相府的人两度和郡主所领的凤卫起冲突,难道还能是别人?”谢璃华愁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喜欢得紧……可舅父已经说了,若表哥真的出事,要拿她的人头去祭他。”
宋昀低叹:“我心仪郡主不假,但我也想找到害死浩初的真凶,不想让他死不瞑目。”
“真凶?”
“我听闻那日朝颜郡主和她的凤卫在回马岭喝了几盅酒,便都被毒倒,朝颜中的更是夺命绝毒,齐小观舍命相护才助她逃出重围……那时她身边只剩了秦南一人,正千辛万苦想着怎么为她解毒,怎么护她回京,怎会有余力破开大武小武和那么多高手的保护,杀了浩初?”
“朝颜郡主这次回来的确jīng神极差,似乎受了许多折磨……”
谢璃华沉吟,忽叫起来,“不对呀,我看着南安侯对她很上心,怎会对她下什么夺命之毒?”
宋昀向门外看了一眼,“他刚刚跟我提起,他只想阻拦郡主回京,根本没想过取她或凤卫之人xing命。”
“那么……”
“韩天遥当时已经回京,但听闻施少夫人一直在回马岭。”
“表嫂!”谢璃华面色倏变,“听说……听说她私逃出京,好像去找韩天遥了?”
宋昀轻叹,“她找没找到南安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所能知道的,她出现在回马岭,和南安侯的部属在一处。然后,南安侯打算暂时软禁的朝颜郡主中了夺命之毒,而高手环护下的施公子莫名其妙在回马岭遇害了……璃华,你认为,以浩初的谨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忠勇军的地盘吗?”
施浩初不会武艺,并非韩天遥、十一那样的高手,便是真打算寻机袭击凤卫,只需暗中调兵遣将即可,何必亲自深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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