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铭远丢不起这个脸,便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处心积虑得来的信函,便免不了jī鸣狗盗的帽子,连韩天遥所说监视群臣的恶名也难免被扣上一扣……
施铭远到底是臣子,不是君王。
这专权跋扈的声名见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是施铭远在弹劾十一乃是罪臣之女,谋害忠良,居心叵测,可他口中的“忠良”韩天遥一来,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指向了他。
云太后在帘后听着,已禁不住向十一道:“这孩子看着不声不响,倒也是个厉害的,怪不得你父皇看重他。居然还这么向着你,也是难得……”
施铭远原得到消息,韩天遥病势不轻,且与朝颜郡主嫌隙已深,不可能上朝议事,便是上朝也不太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维护她,如今这qíng形自然意外之极。
但他不过顿了片刻,便已负手笑道:“南安侯忠良传家,却不知是怎样的私怨,要指使部属关押郡主?事前南安侯被人重伤,事后又有郡主带伤回京,一个是担负边境安危的主将,一个是皇家郡主千金之躯,这是何等大事?恐怕不是南安侯轻轻一句私怨便能敷衍过去的吧?”
那厢已有许多大臣附和,监察御史李之孝甚至道:“闻得郡主美貌无双,见者无不倾心。莫非南安侯见色忘义,为了哄回佳人芳心,不肯计较被刺之事?那也需得想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蛰居两年,却意外归来,不为名不为利,分明就存着为父报仇的念头,要害我大楚主将,毁我大楚江山!”
群臣有沉默的,有观望的,有暗自担忧的,但此时发声的,竟大多是对郡主的讨。伐之声。
韩天遥虽一意将揽下责任,但施铭远有备而来,附和大臣极众,虽有韩家的故jiāo旧友相帮说上几句,怎奈他和十一受伤之事牵涉及大,深究起来的确难以自圆其说。
喧闹间,忽听帘后一声轻笑,女子琅琅之音如珠落玉盘,极好听,只是说的话语却极不好听,“李御史,你莫非是本郡主肚子里的蛔虫,连本郡主要害大楚主将都能知道?”
宋昀静静坐着,直到此时才微笑道:“朕也觉得其间必有误会。先前侍于先皇之侧,曾听父皇再三提起,朝颜郡主忠心为国,视魏人如仇雠,又怎会相助魏人对付大楚主将?”
施铭远道:“皇上,莫忘了她生身父母之死。郦清江若非别有用心,又怎会将她送给太后抚养?”
云太后向来最忌谈及此事,郦清江更是心头之刺,如今见施铭远当众议起,再也忍耐不住,愠道:“施铭远,柳翰舟是她生身父母又如何?她从小儿是我和先皇养大的,只需记着生育之恩,就不用记着养育之恩了?”
十一退后一步,行礼道:“儿臣不敢!儿臣从小。便只知先皇与太后是儿臣父母。”
云太后目光炯炯凝视着她,听她这般说着,才缓缓收回目光,面色却依然yīn沉。
施铭远已觉云太后对养女身世其实还是耿耿于怀,正踌躇要不要从郦清江的动机再谏,至少需bī得她默认由他去处置十一时,外边掌事太监忽禀道:“回太后、皇上,济王妃在殿外求见,说是为朝颜郡主之事。”
殿内一时寂静,却已有不少大臣露出欣喜之色。
济王宋与泓被视作储君已久,且xingqíng慡朗劲健,颇得人心,自先帝丧仪后已多时不曾出现,先前拥护他的朝臣自是担忧,如今听得济王妃可以上殿见驾,那么济王多半也是安然无恙,或许还多了几分重获自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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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ù知尹如薇为何上殿,能否解围,或者掀起更大风波,请听后天分解!
☆、214.诏,莫误花期(二)
宋昀侧身问向云太后,“母后,你看……”
云太后道:“传!”
尹如薇并不是像十一那样被引入帘后,而径入大殿见驾燔。
她穿着亲王妃的正装,华美端庄,一丝不苟,只是一场大病后人已削瘦许多,虽敷着脂粉,依然见得眼底的憔悴,连目光都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灵动窠。
她行礼的姿势有些僵硬,倒也不见讹误,宋昀更是温和,含笑道:“皇嫂免礼!你身子未复,何不好好养着?有事遣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尹如薇道:“事关先皇遗旨和朝颜郡主终身,妾身不敢不来!”
云太后闻言一怔,已急问道:“什么先皇遗旨?”
尹如薇道:“去年除夕宫宴,先皇yù为朝颜郡主议亲不成,入正月后龙体欠安,妾身前去请安时,先皇便给了妾一道诏书。今日隐约听闻前朝为朝颜郡主之事有所争执,想起先皇大行,这道诏书可算是关于朝颜郡主的遗旨,妾不敢耽搁,所以立时送来。”
她将一卷huáng轴诏书托高,递予郭原呈上,朗声颂念道:“先皇遗旨,昔年柳翰舟有取死之道,但罪不及稚女,况元后柳氏母族,不可不留后裔,故传令郦清江取柳家遗腹女朝颜送入宫中,并悉心教导成才。朝颜才德兼备,甚得朕心,惟xingqíng卓尔高彻,始终未得良匹。若其终身无托,朕百年后亦当难安。今朝颜二十有一矣,俟其生辰尚未字人,着赐于嗣皇帝为妃,不得有违!”
尹如薇似嘲非嘲地将面色各异的大臣一一看过,缓缓道:“诸位听明白了吧?郦清江收养朝颜郡主,是奉了先皇旨意行。事;先皇疼爱郡主,担心郡主终身无靠,病重后亲笔写了这道诏书,若朝颜郡主二十一岁生辰前还没嫁人,就赐给继位新君为妃!”
宋昀早已离席,将诏书恭敬接过阅毕,递与帘后的云太后,“母后,的确是父皇亲笔!”
云太后的手指发抖,接过诏书看了,起身将诏书甩到前方案上,说道:“先皇……果然一片苦心!”
她的声音已经变调,拖着隐隐的哭音,拂开十一相挽的手,竟转身大步出殿而去。
十一忙取过诏书看时,发现果然是养父宁宗皇帝宋括亲笔所书。
她已事先知晓今日施铭远会在早朝发难,并告诉过宋昀。宋昀让她先照顾小珑儿,他会平息此事。
果然先是韩天遥赶来试图解围,紧跟着尹如薇带着这诏书到了。
刚听尹如薇说起,她还猜着是不是宋昀遣人伪造的诏书,bī着尹如薇利用济王在朝中的影响力为她解围,但此刻看时,分明就是宁宗的亲笔。
十一默然将诏书jiāo内侍递出去时,外面薛及正质疑道:“济王妃,先皇为何把遗诏留给你,而不是留给太后或皇上?”
尹如薇冷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诸位个个学富五车,才识不凡,大约天底下也没人有能耐伪造先皇笔迹骗过你们吧?薛学士若是不信,何不去跟先皇求证求证?”
“……”
确定诏书真是宁宗亲笔,更多大臣或心思玲珑,或迷惘不解,都只能保持沉默。
宁宗将诏书给尹如薇,而不是给太后或皇上,其实很好解释。
诏书里的嗣皇帝,指的是宋与泓,而不是宋昀。
至少在正月的时候,宁宗还有心让宋与泓继位,那么济王妃则会是名正言顺的中宫皇后。
宁宗亲笔书写并将诏书jiāo给尹如薇,一是承认尹如薇皇后尊位,二是郑重告诉尹如薇,即便朝颜未来是妃,也是他这个公公做主许给新皇帝的妃,与众不同,三是希望尹如薇能有皇后的雅量,并期盼经由尹如薇之手公告此事,成全宋与泓这么多年的苦恋,能让这对怨偶般的夫妻消除芥蒂,睦好如初,——二人最大的心结由朝颜而始,或能由朝颜而终。
自然,若想更名正言顺,这诏书留给云太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宁宗显然并不能完全信任云太后,生怕心爱的养女被耽误,竟把诏书jiāo给了尹如薇。
从宁宗驾崩后云太后的表现来看,也许他的猜疑并非没有道理。
连皇帝都能瞒天过海换了一个,养女又算得什么?
此事云太后显然并不知晓,此时看到这诏书,立时觉出宁宗的猜忌,再忆起的确是自己违拗了他心意,羞愤委屈之下拂
袖而去,也便是意料中事。
最终牵扯出这么一道诏书来,连施铭远也不得不改了口。
他将那诏书看了又看,委实察觉不出破绽,遂道:“太后受命垂帘,政务繁琐。济王妃是皇嫂,又是和朝颜郡主一起长大的,将诏书jiāo给济王妃也是qíng理之中……”
穷究下去,再怎么笼络那些笔如钢刀的文人,这擅行废立的恶名只会越发昭著。
眼见施铭远等再无法在十一身世上大作文章,宋昀已然轻轻一笑,说道:“既然施相所议之事只是一场误会,以后便不用再提。母后身体不适已先行回了寝宫,诸位若无其他事宜,今日到此为止,退朝吧!”
众臣应诺,宋昀便带了内侍率先离去。
尹如薇看他离去,也不和其他人招呼,冷冷向帘后扫了一眼,也转身走了出去。其他大臣随之鱼贯而出。
殿中便只剩了了韩天遥沉默地立着,如一尊雪地里的蜡像,冷而静寂。
他遥望着帘内那个清瘦淡漠的女子,眉间有倦色难掩,如夜黑眸内却有月华浅浅,温柔得出奇。
十一从来不畏他冷漠眉眼,冷锐刀光,可目光触着他眸心的温柔,胸口竟如被重击般闷疼着,有说不出的裂痛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呼一吸间,都似有银芒淡淡,扎得人难受。
许久,她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韩天遥忽唤道:“十一。”
十一顿了顿。
韩天遥问:“小珑儿怎样了?”
十一淡淡道:“不怎样。你最好祈祷你请来的李藤能救下小珑儿,否则……你错了,就是错了!”
该付的代价,便不得不付出。
韩天遥只应了一声,“哦!”
十一再不说话,快步向外踏去。
耳边,隐听得韩天遥努力想压住的一声两声咳嗽,奇异地呕哑着。
空气里便仿佛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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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赶到仁明殿时,宋昀正跪于内殿前向云太后请罪。
他道:“儿臣上回前去探望皇嫂,曾无意看过那份诏书。恰好施相今日提起郡主身世,想起这诏书正可为郡主解围,故而提议相请皇嫂,并非有心瞒着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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