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_寂月皎皎【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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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是聂家旧仆,对聂听岚更是熟悉,正因韩天遥伤势发愁,见到聂听岚,简直是天上掉下大救星,自然引来见韩天遥。

  只是韩天遥伤到了内腑,一直高烧不退,神智昏沉,后来服下聂听岚带来的上好伤药后更是陷入沉睡,所以聂听岚的到来,靺鞨人的奔袭,以及柱子将他们二人藏入地窖,竟全不知晓。

  醒来之时,柱子却已遇害,连尸体都已渐渐冷却。

  韩天遥也不答聂听岚的话,只推开她的手,掩着伤处,走到柱子身畔凝视半晌,伸手阖了他怒睁的眼,牵过一件衣衫盖住他的脸。

  聂听岚哽咽道:“那些蛮兵太过狠辣,劫掠钱粮不说,还抓健壮男子去军中做苦役。柱子不肯,便被他们砍死了……”

  外面传来呜咽之声,有妇人牵着才三四岁的小男孩惊惧地哭泣着从门边蹩了进来。

  虽是寻常布衣,倒也齐整gān净。这本是个小康之家,却已一夕间折了顶梁柱,无疑是灭顶之灾。

  在北魏人南侵的进程里,这样破碎的家庭不计其数。柱子不会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韩天遥低声道:“你们好好安葬他,回头我会亲来拜祭他,安顿你们母子,——只要我韩天遥到时还有命在!”

  他转身步出,呼吸在疼痛里很不均匀,却一步一步,踏得缓慢顿挫,依然是一贯的刚硬沉静。

  “天遥,你……你不在这里等小傅他们吗?”

  聂听岚问着,再不明白韩天遥为何不顾重伤之躯坚持这便离去,却也忙忙拔。出两根珠钗塞在那妇人手上,紧跟着韩天遥奔出,说道:“小心伤口!”

  残阳如血,正冷冷地洒于四处是妇孺号啕的村落。

  韩天遥举目四顾,眼底也阵阵酸疼。

  十一立志驱逐魏人,也和郦清江带她亲眼目睹过这些惨状相关吧?

  而她的师兄弟呢?

  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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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谎变生肘腋(三)

  遭遇洗劫的惊惧和失去亲人的惨痛里,自然无人留意到他们两人悄然离去。

  走出村口,韩天遥抬眼,看向稍远处那座虽然不算高却十分陡险的山峰。

  “天遥,柱子说,就是在那座山峰下发现你的……到底谁伤了你?”

  聂听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愈发疑惑,“你是从那山顶上摔下来的?窀”

  韩天遥素来深藏不露,在朝野内外的声誉,倒有一大半是因其父祖威名。

  但他的才识武艺,旁人不知,聂听岚却从小知道。

  这几个月韩天遥在外领兵,屡破qiáng敌,也已足见其谋略出众。

  花浓别院事发突然,他猝不及防下才吃了大亏;但如今身在战场,随时可能面临qiáng敌,却又为何重伤在身,甚至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

  韩天遥好一会儿才低沉道:“没什么,一时不慎,中了他人暗算。”

  聂听岚也不多问,顾自走到那边树木上做着标记,“小傅他们必定会带人回来找我们,我们离开,需得留下记号。”

  韩天遥禁不住又按向自己胸腹间那处几乎要了他命的剑创,低缓道:“不必做记号,我们自己设法回营。凤卫……不可靠!”

  “凤卫不可靠?”聂听岚那萦了轻烟般的黑眸蓦地一闪,却已惊讶万分,“难道是凤卫……这不可能!他们不是特地赶来救你的吗?”

  且凤卫和济王向来是一路的,若凤卫不可靠,便意味着济王和济王所派之人很可能也不可靠。

  可韩天遥没有答话。

  渐沉的暮色里,他的面庞似已被黯淡的夜光笼住,苍白瘦削,黑眸不见半点光亮。

  ——————————总盼有个人,照亮我生命—————————

  那一日,他带亲兵出营察看地形,遇到了施氏所派杀手伏击。

  在此之前,他已收到济王和十一派人传来的消息,知道近日将有人向他下手;他更知道,凤卫一众高手正在他的附近。

  与其说他冒险出营,不如说他是以己而饵,才好引出杀手,和凤卫联手将他们诛除,免得内忧外患,行动处处受限。

  杀手果然露面,凤卫果然出手,他们果然成功。

  此处距京城有数百里之遥,虽有部分杀手带伤逃逸,料想短期内施氏很难再发动第二次伏击。

  领头的人是路过,副手则是济王的心腹段清扬,算来都不陌生。

  尤其是路过,既是十一师兄,平时为人也温厚稳健,韩天遥见到他,顿时想起十一来,耳边便是十一难得温柔的话语:“遥,待你出征归来,我们……成亲!”

  所谓夫妻一体,十一视同亲人的师兄,韩天遥自然也不能不视同亲人。

  故而和路过、段清扬等喝着酒,路过忽请韩天遥借一步说话时,韩天遥再无疑虑,仅带一名亲卫随他来到峰顶,看他笑容暧。昧地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师妹给你的亲笔信。说来也奇,师妹平时那样散漫骄傲的人,给信时居然脸红了……”

  韩天遥接信时便不由也有些脸红,不肯看他调侃的目光,低头只顾拆信,看信。

  信笺刚展开,他才觉出这似乎并非十一亲笔。

  犹未及思量其他,腹中忽然一凉。

  近在咫尺的路过,手中利匕如蛇信般狠毒利落地***他胸腹间的要害。

  随韩天遥上山的亲卫大惊,喝道:“你做什么?”

  他拨刀冲上来相援之际,路过亦已拔剑,一边刺向韩天遥,一边挥袖洒出细碎粉末,正迎上那亲卫的面部。

  亲卫剧痛惨叫,已拿手掩向自己眼睛。

  就那一瞬的气味和亲卫中毒的惨状,韩天遥已然毛发森然,惊怒叫道:“这是,这是花浓别院……”

  便听路过道:“你认得就好。清楚自己的取死之道,也算是个明白鬼!”

  路过剑术极高,以毒粉伤了亲卫眼睛后再无后顾之忧,出手迅捷如电。

  韩天遥重伤之下,剑都未及拔。出,便被bī得连连后退。

  那边亲卫听得不对,辨着他们jiāo战方卫,竟以ròu。身做盾,狠狠撞向路过,叫道:“公子,快走!”

  路过被撞得一个趔趄,反手一剑刺向那亲卫,同时抬脚踹向韩天遥。

  已至陡峰边缘,韩天遥奋力闪避不及,人已摔落山去……

  亲卫惨叫声里,韩天遥的伤处似正向胸口蔓延裂展,在心头生生地挖了个窟窿,令冷风无所顾忌地穿梭来去。

  渐远渐暗的天光里,他忽想起十一的相救,想起十一治他失明时对处置解药的谨慎,以及救醒他后离开的决绝。

  侠义,正直,爱慕……

  原来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她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覆灭花浓别院满门的,是她曾统率的凤卫。

  至少,也与她的凤卫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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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目疮痍的村庄前,韩天遥收回芜乱思绪,手掌按于胸前。

  阵阵疼痛,尖锐如刀扎。

  小傅等人去找路过、段清扬等,若是领他们找来,多半只会补上一刀,将他彻底了结。

  聂听岚担忧地看着他,“胸口……也受了伤?”

  他明明是肋下中剑,伤及内腑。

  韩天遥黑眸从她面庞扫过,才道:“没有。对了,当日施铭远暗中布置夷灭花浓别院之事,你是不是有确切证据?”

  聂听岚一呆,“你想翻案,证明这次刺杀和花浓别院之事都是施家所为?恐怕有点难。”

  韩天遥摇头,“我是说,那日。你特地到驿站找我,提醒我小心施铭远,是从哪得到的施氏袭杀韩家的消息?”

  聂听岚道:“仿佛是济王那边传来的消息。我听得你无恙,才有些放心。只是他们父子一直不放心你,总要斩糙除根。”

  她低头踏着地间青糙,神色有些窘迫。

  除了旧年仇隙,施浩初一心撺掇着父亲将韩家斩糙除根,显然还有她的缘故。

  韩天遥并未留意她的神色,顾自苦思着,低低道:“其实……你虽在施府,却并未确切听说是施家父子动的手……”

  她的消息,来源于济王;换而言之,济王很可能是知qíng者,芳菲院的夜袭和齐小观的营救很可能是个刻意的yīn谋。

  十一避世于花浓别院,事前当然并不知晓。

  但她知晓凤卫与花浓别院之事相关后,还敢遣凤卫前来枣阳“保护”他,到底……是怎样的居心?

  若说真想害他,坐视施氏对他下手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又或者,她和路过早已有所约定,认定路过不会害韩天遥?

  聂听岚见韩天遥久久沉默,不由有些不安,“天遥,你……你在猜疑着什么?”

  韩天遥回过神来,瞥向她忧心憔悴的面庞,勉qiáng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他抬头望向前方被渐起的夜雾迷蒙了的路,“走吧!天黑了,未必是坏处。”

  他辨不清敌人,但敌人也将在这夜色里辨不清他。

  韩天遥深深地呼吸,然后压着伤着,一步一步,努力平稳地向前踏出。

  聂听岚有些怅惘。

  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割舍一切终于来到他跟前,可他醒来后一直神魂不属,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用qíng之深。

  他甚至连到底因何重伤都回避着不曾跟她提及。

  可他伤得如此之重,能保下一命已属万幸。变故之下不复少年时的体贴细致,应该也是意料之中吧?

  聂听岚定定神,紧走几步去扶着他,“天遥,走慢些,小心牵动伤处……”

  可某些伤处,却比那道几乎要了他命的创伤愈发揪痛。

  那个已跟他坦诚心事、许诺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

  这场针对他的yīn谋,她又知道多少?

  他以为的qíng投意合、心心相印,难道只是她的心印到了他心头而已?

  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十一等人飞奔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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