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呆住。
当着许多人,宋昀涨得满脸通红,却无声地吸了口气,垂头去捡茶盅,拂拭拈到衾被上的水珠。
十一打完,却也若有所觉,睁眼看了看,居然轻声道:“阿昀。”
宋昀不觉眼睛一亮,再顾不得难堪,应道:“我在。郡主觉得怎样了?”
十一恍惚道:“还好。”
却已一歪身,又倒在宋与泓臂膀间晕了过去。
宋与泓忙换太医时,太医细诊了一回,回道:“暂时不妨事。只要不吐出来,应该会有效果。”
宋与泓闻言,不觉舒了口气,却听旁边有人正与自己同时舒气,抬眼看时,正见与宋昀目光对上。
宋昀便垂首,默默退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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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忧心十一病qíng,几人都不曾休息。待子时左右,太医回禀十一脉息渐趋平稳,解药应该对症,众人这才稍稍安心。
宋与泓走出门,见宋昀正立于廊下对着潇潇夜雨出神,遂道:“昀弟,外面有雨水打过来,大半夜的,又冷,你前儿才病了,小心再着凉。”
宋昀微笑,“不过些许小病,并不妨事。谢殿下关心!”
其实并非病,而是一个月前十一去晋王府一次,宋昀得到了纯钧剑,却也多了一处剑伤。
传说,是被朝颜郡主所伤。
这话却是宋与泓从来不曾相信过的。
他看着宋昀沉静垂下的黑眸,忽道:“昀弟,你传讯朝颜,告诉她韩天遥遇刺之事,并不是由我这里传给施相的。能离间你和施相固然是好事,可如果因此失去朝颜信任,于我得不偿失。这类蠢事,我不会做。”
宋昀未料他直接挑明此事,黑眸闪了一闪,“济王殿下认为这是蠢事?”
宋与泓自嘲地笑,“对,我不认为有什么比我跟她的qíng谊更重要。当然你可以认为我这兄长是个蠢人。”
宋昀便也笑了起来,“既然济王兄长这么说,小弟自然相信。况且如今看来……郡主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确有不可靠的。”
他本是因相府之力才得以在朝中站稳脚跟,被施铭远猜忌,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今楚帝病重,皇子宋与泓离那龙椅又近了一步,原也没必要跟他解释这许多,如今他自承蠢人,宋昀反觉这堂兄亲近,笑容也明朗起来。
宋与泓却因他的话心头又是一阵芜乱,向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她身边……我原以为最可靠的那人,原来是最不可靠的。总是我牵累了她。”
相府耳目众多,宋昀原听到了些消息,只是难辨真假,正待细问时,那边小珑儿已怏怏地走出来,问道:“济王殿下,小观什么时候回来?”
宋与泓早知小观遇难之事,闻言忙向后看时,正见秦南跟在她身后,yù言又止,神色局促之极。
小珑儿漂亮的五官已郁郁地挤作一处,愤愤道:“秦大哥这笨蛋,居然一问三不知……”
“珑……珑姑娘,是……是三公子断后护送我们离开,后来,后来……”
秦南额上已有大颗汗珠滚落,眼前仿佛又见到齐小观重伤从身旁坠下大江的身影,以及被自己埋了的断臂,对着小珑儿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吃吃地再不敢说下去。
宋昀与宋与泓对视一眼,忽道:“郡主中毒,路师兄去寻解药,小观大约也要帮着去寻解药吧?”
宋与泓正觉难以张口,闻言忙顺着话头道:“是……他们兵分两路去寻解药,小观去的地方比较远,可能就回来得晚些……对,咱们原以为路师兄那一路会扑空,小观估计拿不到解药不肯就回来,所以可能还会耽搁些日子。嗯,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或许就回来了!”
他转头看向那边绵绵夜雨,秦南也不禁走过去向黑夜里张望,仿佛下一刻,那个洒落一身阳光的少年,真能负着溯雪剑,笑容明灿地向他们走过来。
耳边雨打荷叶,细细的笃笃声,似谁家的夜归人,声声地叩着门。
间或有荷叶上的水珠蓄得满了,禁受不住了,那原本高高托起的圆荷便袅袅地在雨中打个旋,“噗啦啦”的一声,清脆脆地将一大汪水银般的雨水倾落湖中。
那声响,正如小珑儿此刻清脆脆的抱怨。
她走到桌边,解开她带来的包袱,摸着里面针脚细密熨烫平整的男子衣袍,努着嘴抱怨道:“我给他裁了两套衣裳呢!从里到外,都是我亲手裁的,一针一线fèng的……再不回来我不给他穿了!”
原以为有十一的地方,齐小观一定是跟着,她才巴巴地将为他做的新衣带来,准备献宝似的拿给他看。可如今看着,暂时是没人穿她带来的新衣裳了。
宋与泓立于昏暗的廊下,忽不忍去瞧屋内那个连思念和忧愁都是那样明媚的少女。
他该怎么告诉她,她心上的那个人,再也没机会穿上她亲手做的新衣裳了……
秦南走到他近前,低问道:“殿下,这事……早晚瞒不住啊!”
宋与泓叹道:“幸好,朝颜有救了!待朝颜复原,再缓缓地告诉她,到时有朝颜安慰着,应该会好些。”
宋昀立于一旁,忽向秦南道:“秦兄,可否请教一事?”
秦南忙道:“不敢当,世子请说。”
宋昀道:“我隐约听说,施大公子在枣阳出事了,秦兄可知详qíng?”
“这……”
秦南转头看向十一的方向,然后又看向宋与泓。
宋昀和琼华园亲近不假,可他和相府走得亲近也不假。此事gān系极大,若无人做主,秦南万不敢向宋昀说太多。
宋与泓眼线不少,在秦南带着十一艰难回京之时,便已得到施浩初出事的消息,待见了秦南问明详细,早知必有蹊跷。他自然不希望施浩初之死算到十一头上,见宋昀此时问起,倒也正中下怀。毕竟此事难以分解,由宋昀那边辗转说出,总比十一自己去说明qiáng。
他轻轻一笑,“昀弟深夜来此,的确也得带些消息回去,否则只怕不好跟施相解释。”
宋昀有些窘迫,目光悄然转开,不肯与他相触,只叹道:“多谢兄长体谅!”
见宋与泓同意,秦南领着他们走到回廊尽头,远远离开小珑儿等人,方道:“是闻博在酒宴下毒,毒倒了凤卫兄弟。我们这桌却只在给郡主的酒里下了毒,三公子领着我们下山时闻博并未追击,但山下出现相府杀手。三公子以千秋索助我带郡主逃去,他和杜晨以两人之力拦截数十名杀手,便……”
他红了眼圈,握紧拳没有再说下去。
宋与泓提醒道:“秦南,昀弟在问你施浩初之事。听闻那夜他也在回马岭遇害,是不是凤卫的人在报仇?”
秦南摇头,“郡主剧毒在身,我哪里顾得上报仇?三公子、杜晨早被他们害了。还有其他兄弟,郡主中毒后就没见他们出现过,多半也早被闻博那狗贼害了。若真有逃脱的,必定回京向殿下禀告,怎会至今杳无音讯?”
“也就是说,谋害施浩初的另有其人?”宋与泓叹息,毫不掩饰自己的挑拨之意,“却不知,当时回马岭上,除了凤卫,还有什么人有能耐伤到施浩初……”
谁不知,那时候的回马岭,正是忠勇军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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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谍绝救绝杀(四)
穿廊的风挟着夜雨扑打过来,明明已是初夏气候回温的时节,宋昀还是觉得一阵寒意冰棱般直刺骨髓。
他抱了抱肩,才低叹道:“我不明白,施公子虽恨朝颜郡主,可也跟韩家势不两立。真要对付郡主,杀手去就够了,他武艺平平,跑去回马岭做甚?”
这一点宋与泓却已想到,淡淡笑了笑,“我离开安城时,听闻聂听岚去了闻博军营。闻博驻军回马岭,她应该也会跟着去吧?妲”
他一提起,秦南也想到了,“对了,那日就有个女子在山顶领人用箭she我们,我未看清她模样,但郡主当时好像看清了!等郡主醒来一问便知。窀”
宋昀亦听说过施家少夫人跟韩天遥的往事,苦笑道:“施大公子向来很是jīng明,只是对他那位夫人……太过上心了些。”
太过上心,便易迷失心智,一错再错。
犯下这错的人,显然不只施浩初一人。宋昀说这话时,竟不由自主地和宋与泓一起看向十一的卧房,然后彼此对视,苦笑。
十一有才有识,历过风雨,若非了解她的韩天遥定计,若非她对天遥上心,想哄她服下毒酒,只怕没那么容易。
半晌,宋与泓才轻笑道:“虽说施相与朝颜势同水火,但能跟他说明此事也好。朝颜如今qíng形,要跟他对质此事,只怕有心无力。”
宋昀若告知此事,施铭远必定会想着找聂听岚问明真。相。可聂听岚千里相寻,不论施浩初的死是不是和聂听岚相关,韩天遥都不可能轻易将她jiāo出,令她面临绝境。他们纠缠之际,正好可以让十一缓过来。十一缓过来,等于三千凤卫重新站到了济王身后。便是云皇后,也多少会因此更倾向于济王……
宋昀的目光转向那边在风雨中起伏不定的荷叶,手指触在唇上轻咳一声,应道:“兄长有命,小弟自然从命!我突然跟随小珑儿出城,的确不大好解释,带回这个消息,正好也可去一去施相疑心。”
“施相……”宋与泓摇了摇头,“昀弟,他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但到底……算不得大楚贤相。”
只是不便当面指责宋昀所依附之人,乃是当朝jian相。
宋昀闻言,只轻笑道:“齐三公子也疑心过我,我当日答他,我姓宋。”
宋与泓闻言,不觉眉眼一舒,声音顿时柔缓许多,“对,你姓宋。这大楚天下,是我宋氏江山!”
他本是心胸开阔之人,并不肯自寻烦恼,携他手走向那边屋子,笑道:“你大约也不便在这里久待,且再去瞧瞧朝颜,然后尽快回府吧!”
宋昀眸光一暗,随即笑道:“好,明日我便回京。皇上病势危重,的确不便在外久留。”
宋与泓踌躇片刻,叹道:“再瞧瞧朝颜病况。若她能脱险,我明日和你一同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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