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_寂月皎皎【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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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凌目注棺木,柔声道:“姑姑也不用太伤心,他身边的忠心随从应该将他照顾得很好。你看

  那棺木一点儿都没坏,是上好的楠木所制,刷过十几层的溱。”

  姑姑闻言,探出身子便往外挣去,力气大得出乎意料,我一拉竟没拉住。所幸司徒凌正在旁边站

  着,忙一把扶住,说道:“姑姑,小心!”

  姑姑也不说话,踉踉跄跄便往那棺木扑去,司徒凌急忙从后架住,扶了她奔过去。

  我也赶过去看时,侍从已撬开长钉,说道:“可否请娘娘站远些?埋得久了,恐怕气味会熏着娘

  娘。”

  姑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棺森,暗哑笑道:“他便是变作了灰,也还是他呀……”

  棺盖缓缓挪开。

  雪下得更大,雪粒落在姑姑仿佛凝固了的眉眼上,越聚越多。

  更多的白雪连同冷风灌入棺木,刮向静静躺于棺中的那人。

  姑姑跪于棺前,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揭开上方覆着的衾被,露出裹着衣袍的一副骸骨。

  真是已是一副骸骨。

  空dòng的眼眶,森森的白骨,再也想象不出那个以文武双全出名的多qíng王爷俊秀出尘笑谈风月的模

  样。

  但姑姑竟似看到了她梦里的那个人一般,手指温柔地在那节节白骨上一寸一寸抚过,低低地唤道

  :“子衍,我来了!”

  我本担心她见了qíng人的尸骨会愈加伤心难抑,但此时她反而镇静下来,眉目娴静温存,眸底闪亮

  的光泽明媚动人,恰似看到了某一年的chūn天——天阔云高,杏花飘雪,华锦般的chūn光dàngdàng漾漾飘

  到远方,与天际明霞jiāo织蔓延,在少男少女并辔而行的欢笑声中绚烂无双。

  她微笑地唤道:“子衍!”

  仿佛这一节一节白骨在她指掌下有了生机,幻化作了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温柔男子,用和当年一

  般缱绻不舍的眼神向她凝望。

  手指移到腰间,顿在一枚荷包上。

  已经很陈旧,原先可能是粉色的,如今已是发huáng的灰白色,其上斜斜绣了一枝红杏,不知用什么

  上好的丝线綉的,居然不曾褪色,小小的花朵生机盎然,妩媚多姿。

  “红杏枝头chūn意闹。”姑姑立于翩然而落的雪花中,曼声吟哦。忽然抬头向我嫣然一笑,说道:

  “晚晚,你知道吗?姑姑年轻时也学过刺绣,只是总不如旁的女孩儿绣得jīng致。”

  我瞧着荷包上的红杏,柔声道:“姑姑一向聪慧,只要愿意学,必定比任何人都学得好。”

  姑姑微笑,然后小心地解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两块玉。

  确切地说,是一块被切作两半的龙凤玉佩。

  玉色盈润,光华蕴藉,毫无瑕疵。

  雕工jīng致,腾龙威猛,飞凤妖娆,却生生地一劈两半,翅断翼折。

  玉质至坚,再不晓得怎样的兵器,怎样的力道,怎样的伤恨,才能如此完美地劈作两半,合在一

  起还能这般分毫不差,宛若天成。

  姑姑俯首在上面呵了一口气,小心地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雾气,让它们更加莹润,抬了头,带着孩

  子般的得意问我:“这玉美吧?”

  我点头:“美!”

  姑姑笑了起来,“可这玉再美,又怎抵子衍的万一!你们……都没见过他的模样,那样意气风

  发地带我策马而驰,连天地都小了……我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她喜欢他,何况当年又是那等青chūn年少,骄傲任xing,她的眼里当然只有他,只能有他,再看不到

  别的。

  当她注意到时层层阻力已经围作高不可攀的墙,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让她透不过气

  ,却不得不困囿于他人为她营造的小小天空。

  他进不去,她出不来。

  姑姑将那两块玉佩摩挲又摩挲,直至光可鉴人,才小心地将它们收入荷包,然后扣回那副骸骨腰

  间。

  雪下得越来越大,连白骨上都有了蔳蔳的一层雪花。

  姑姑温柔地用手指一点点拂去雪花,双眸似蕴了一池chūn水,明亮得不可bī视。

  似乎正立于酒肆初见的那株老杏下,为心上人拂去衣襟上的点点落花。

  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不人不鬼,他依然是烙于她心中的绝世英雄。

  他愿意是她一个人的英雄,她也愿意是他一个人的美人。

  他们如此般配,以至她以为她可以任xing地吟唱,“蜂与蝶从他世qíng,酒和花快我平生。”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欢喜向她许诺,“四儿,我要娶你。”

  一枕huáng梁梦醒,回首已是百年身。空赢得,雪鬓侵。

  我抬头看一眼越来越yīn沉的天,轻声劝道:“姑姑,天冷,该回去了!”

  姑姑柔声道:“不错,天冷,子衍,我们回去吧!”

  她的身子忽然软软地倾倒于棺上,黑黢黢的长发一直拖到棺木里,雪白美丽的面庞贴向她的子衍

  的头部。

  我有一瞬间完全不敢动弹,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宽大的狐裘斗篷自她肩上滑落,蝉蜕般委顿于棺旁。

  她胸前心脏处端端正正cha了柄短剑,素色的前襟已被鲜血染透,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骨之上,和她

  唇边溢出的鲜血一起,点缀着雪霰和骸骨,仿若细致描画着chūn日里股股盛开的一枝红杏。

  她的唇角犹有笑意,很浅的一抹,沉醉般酣然地欢喜着,竟是从未见过的绝美动人。

  她仿佛在说,晚晚,我们回去了。

  以我之命,酬君之qíng,也便不枉我们彼此来这世上一遭。

  当年,我曾道:“待君一飞冲天之际,愿再续前缘。”

  他在十七年后才回答我:“子衍负卿!若有来世,卿可愿再续前缘?”

  愿意月,我愿意!

  子衍,你听到我在答你吗?

  若有来世,我必与君再续前缘。

  今生同行,来世续缘,一起踏马天涯,笑看烟云,奔向那开满杏花韶光明媚的曼妙chūn日……

  “姑……姑姑!”

  我猛地晕眩,脚一软便要摔倒,忙扶了棺木边沿,无力地跪坐于地。

  眼前阵阵昏黑中,连司徒凌的呼唤声都远了。

  我仿佛看到了那家开着老杏的酒肆,美丽的少女初次遇到让她心动的年轻男子。

  “兄台,可以请我喝一盏酒吗?”

  “足下贵姓:”

  “我姓秦,排行第四。”

  “你可晓得我是谁?”

  她嫣然而笑,“管你是谁,管我是谁!对着美人美景,一醉方休又如何?蜂与蝶从他世qíng,酒和

  花快我平生!”

  蜂与蝶从他世qíng,酒和花快我平生……

  好酒易醉,好梦易醒!

  一枕鸳鸯蝴蝶梦,碎了谁的心,断了谁的肠!

  第三十九章 惊雨骤,水泛落英去

  我后来被带了回去,在晋安寺住了两日,又回秦府静养,所有的事都是司徒凌处置。

  “我另备了棺木,把他们合葬了。”他许久后才向我说道,“对外只说德太妃病重,令侍女扮作太妃模样,拖延了一两日,便请皇上诏告天下,德太妃病逝,宫也正在预备太妃丧仪,只是到时葬于先帝陵墓旁的,只能是具空棺了。想先帝妃嫔众多,也不少姑姑一个。祈阳王却什么都没有,除了姑姑的一片真心。”

  我默默看着窗外秋意萧索,问道:“皇上知道内qíng吧?”

  “他向来和姑姑亲厚,哪瞒得过他?昨天换了素服,微服出宫亲自到他们坟前,听说哭得很是伤心上。独处时我和他提了以亲王礼重新安葬祈阳王和姑姑,他也没意见,等明面上的太妃丧仪结束后应该便会下旨。”

  我点头,“他向来是重qíng重义之人,当然不会拒绝。”

  他盯着院中在暮色里飘摇的糙木,忽然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什么?”

  “我若要一飞冲天,一定要一飞冲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阻拦我!”

  我一悸,轻笑道:“凌,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绝不先向司徒永出手。”

  他眸中仿若蒙了秋日里冰冽的寒霜,说道:“对,我不会先向他出手。但他若想对我出手,我也不会留qíng。”

  我叩着窗棂,缓缓问道:“他和南梁和亲,趁着两国气氛缓和,将与南梁对峙的兵马收为已用,算不算与你为敌?”

  “算。我会警告他。”他笑了笑,黑眸却越发幽深,如有旋涡密布,随时要将人无声吞噬般危险。

  我皱眉,也不得不警告他,“凌,他才是皇帝!”

  他没有立刻答话,转头倒了茶来喝着,淡淡说道:“你总说他重qíng重义,仿佛我多么的薄qíng寡义。你放心,我总会让你看看,他对你我的qíng意到底有多深,有多重!目前的jiāo手浅尝辄止,晚晚,你别阻拦我。”

  我qiáng笑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阻拦呢?”

  他垂眸,专心致志的出神模样,似正欣赏着茶盏中清亮的水色。

  我正想着他应该是避而不答时,他忽然沉沉地说道:“晚晚,我会守诺。但如果他给我机会,我不会放过本该是我家的天下。若你拦我,我将拿秦家上下和十五万秦家军来祭我的天下!”

  我心底一寒,蓦地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不是芮帝,却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连芮帝都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司徒永如果甘心庸懦一辈子,甘心成为依附于他的傀儡皇帝,由着司徒凌越发坐大,便可相安无事。

  可司徒永并不庸懦。

  他英风侠慨,磊落无俦,即便称不上优秀的皇帝,至少也是个优秀的领袖,素来又和司徒凌不和,又怎会甘心做他的提线偶人?

  司徒凌若主动出手,以、即便成功,朝堂内外必有议论,千载以后,难免被冠上叛臣贼子的骂名。若司徒永先发难,他以自保为由顺势反击,朝中争议则会少许多。

  于是,他其实是在等着司徒永向他出手!

  我也端了茶盏,合了目默默喝茶。

  他从身后拥住我,在我耳畔低低道:“晚晚,若真有那么一天,千万别为难我。你究竟要告诉我多少次,在你的心里,我永远不是第一位?司徒永比我重要,淳于望比我重要,连相思那个小丫头,也是我碰都碰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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