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十三,圣旨下至正在与柔然激战的秦家军军营。群qíng激dàng甚至引发数处哗变。但这时主将已经到了军中,亲自带人平定诸处变乱,一边遵从君意,qiáng行将
圣旨执行下去。秦家军众将已知秦氏功高震主,为帝王不容,暗自潸然,却都有不平之心,且武
夫多属无谋之辈,屡有拥主将自立的言论流出。
正月十七,柔然大举侵入幽州,已经与杜得昌所部合军的秦家军奋勇还击。将其重新两只退至燕
然山一带。杜得昌不待后续兵马跟上,便提议乘胜追击。
他道:“柔然人坚持入侵,都是主战的左贤王的主意,如今趁着他们主力被打得散乱,我们分头
赶逐,先擒杀了左贤王再说。我们兵多将qiáng,一旦发现对方踪影,即刻通知别处兵马过来合围,
也是来得及的。”
身后圾将领在低声喝骂:“狗屁!”
我扫了那将领一眼,止了他的话,向杜得昌道:“好。”
领着千余人的一支骑兵,我沿着杜得昌建议我行走的路线方针向前奔驰,不出意料地陷入柔然人
的重围。
面对十倍甚至二十倍于已的敌人,我们秦家人带出的兵马,依然剽悍得让人心惊。
他们居然用自己的身体筑作血墙,硬生生地破开一条血路,让数十名亲兵保护着我冲了出来。
浴血奔出重围,我丢开在混战中被生生折断的承影宝剑,策马立于坡上,反身看着那些逐渐消失
于刺目刀光和漫天血雨中的熟悉身影,黯然一笑。
身畔的亲兵喘着气嘶吼道:“将军,咱们快走!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将军的身份,又往这里冲来
了!”
我低叹,“等会儿有机会,你们各自走吧!也不用回转军营……各自回家务农吧!”
诸人呆住,身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中,湮没无踪。
然后,有人愤慨叫道:“将军何必灰心?秦家军最jīng壮的兵马都还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砍了
那杜的狗头,先抢了幽州、齐州,再攻下晋州,前有虎峡关,后有燕然山。看柔然人和狗皇帝又
能拿秦家军怎么样?”
“秦家……”我遥望东南方向,恍惚看到北都城的千街万巷、锦绣繁华、殿宇巍峨。
我轻声道:“百年秦家,已经完了!”
泄他的恨,还他的qíng,都该够了。
燕然山外,白骨纷如雪。
我也没有必要拖更多的人进这泥塘里来送到。
坡下,幢幢暗影,俱是奔袭而来的柔然兵马。
隐隐听得他们叫唤道:“左贤王有令,务必生擒秦晚!务必生擒秦晚!”
生擒秦晚,生擒秦晚……
原来自已国家的夫,竟比敌国的人更想我死。
“走,我带你们冲出去!”
我取出那只绣着梅花的锦袋,将里面的解忧花抓出,送入口中,然后提起雪亮的银枪,策马冲向
另一面柔然人尚不未合围的山坡。
“好,我们冲出去,一起生,一起死!”
寒风怒号,骏马悲鸣,儿郎长啸。
但见刀锋凛冽,长剑破空,区区数十骑人马,在分不清谁是谁的嘶吼声中冲向敌人。
手起枪落,敌手落马倒地……
刀来剑往,伤处又迸血雨……
如一时扁舟卷入大海,浮浮沉沉。或被抛上làng尖,或被打入水底。
总是一场灭顶之灾。
疼痛和疲累都已没有知觉,心神在杀戮和被杀戮间恍惚,却像有chūn日的阳光蓦地破开层云,整个
人通透明亮起来。
忽然间便回到了江南。
江南糙青青,月光静如水。
我迷茫地伏于那陌生少年的怀中,闻到了他宛如梅花暗香般的温柔气息,迥然不同于我的凌师兄
和永师弟……
竹林里,他忽然那样坏,让我慌张害怕,却偏有止也止不住的欢喜,chūncháo般涨了上来,心如鹿撞
般奔逃出去……
他的眼睛里像有一种魔力,低低道:“你是盈盈,你是我的,你是我淳于望的……妻子……
”
我又怕又羞又怒地在他身下辗转,泪汪汪地咬着他的肩膀,他luǒ着身子,手足无措地为我擦泪,
其实亦是羞惭的模样……
我嚣张地在山野里奔跑,抽根树枝便把拦过来的年轻男子打得抱头嘶喊却不肯离去……
他不说不动满头鲜血卧于山石边,我像是落入了冰窖般寒冷惊恐,于是蓦然发现,我已一刻也离不开他……
我们很快有了一个女娃娃……
我说,我们再生一个男娃娃吧……
他说,我们再来练一套剑法吧……
疏影,暗香……
梅英飘落,笑声盈耳……
“盈盈,盈盈,你是我的盈盈……”
他唤着我,手里牵了蹦蹦跳跳的相思,含笑向我走来……
却蓦地被一团冰冷的白雾阻隔,什么也看不到!
我尚听到相思在哭叫:“娘亲,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望,相思……”
我惊呼,疯了般抽打着马腹,奋力向前冲着,冲向那阻止我走向淳于望和相思的冰冷白雾,bī开
一切困囿我的人或物……
胯下的马吃痛,也疯了般嘶鸣着,驮着我向前飞驰。
隐隐听到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喊叫。
那些柔然人好像说,前面是悬崖,悬崖……
悬崖……
我早就走到绝壁悬崖边上了。
无路可去,无路可退。只能往前冲……
马儿发出长长的惨嘶时,我的身体忽然一松。
我终于挣开那片困住我的小小空间,在冷冷的黑夜里飞了出去。
满天星光落入眼睛,悬崖边有老梅巍峨,落英缤纷。
我轻轻笑道:“阿望,看我的暗香剑法。”
尾声
弘睿二年正月十七,大芮名将昭侯秦晚率军打破柔然军队,迫柔然人退至燕然山以北。正月二十
,秦晚率一支jīng兵追击柔然左贤王,随即与主力大军失去联系;数日后方有噩耗传来,秦晚及所
部不幸陷入敌军重围,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大芮秦皇后本有重病缠身,闻知胞兄凶讯,大恸,遂薨于未央宫。
芮帝司徒凌连失爱将爱妻,哀痛至极,为之辍朝七日。
七日后重新上朝视事,朝臣惊见他们年轻的大芮皇帝已经两鬓斑白。
据说,秦皇后或者昭侯秦晚之死,民间早有预兆。
正月廿二那日,江南江北刮了一天一夜的bào风,三更之后,更有冰雹袭至,叮叮当当的在檐瓦上
响了半夜。第二日天气放晴,云开日出,人们赫然发现,几乎在一夜之间,江南江北所有盛开的
梅花俱已经被打得零落凋零,连花骨朵都不剩一个。
狸山的梅林隐于山谷,但同样没能逃过那场劫难。
冰雹落到屋顶的声音甚至把贪睡的相思豆惊醒了。
她窝在父亲的怀里,闷闷地问道:“父王,那么大风,会把咱家梅花chuī落吗?娘亲也该回来了吧
?再不回来,看不到梅花了。”
淳于望已经整夜未眠,却道:”相思,她会回来的。“
他亲亲女儿柔嫩的面颊,说到:“她不会舍得离开我们。无论她去了哪里,她总会回家”。
相思便甜甜的一笑,蹭着父亲的脖子道:“嗯,我等娘亲回来……一起看梅花。”
淳于望抱着暖烘烘的小躯体,柔和一笑。
天亮的时候冰雹终于住了。
温香和软玉一打开他们的房门,然后齐齐发出惊呼。
父女俩好像睡着,又好像根本没有睡着,听到她们的惊呼,立时坐起身。
淳于望问:“出什么事了?”
温香惶惑答道:“没……没什么,只是落了些梅花。”
淳于望急忙披衣出去看时,已经呆住了。
秦晚曾经说,除非有一日,江南江北的梅花落尽,才是她的死期。
他想,那是她给他和相思的希望,他也愿意一直盛载这这样的希望。
毕竟,此时正当梅花盛开的季节,江南江北梅花落尽,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奇事。
可眼前,真的已经梅花落尽。
甚至连一个花骨朵都看不到了。
他脚下仿佛是虚的,小心翼翼的踩着那些落花,慢慢在梅林里走着,希望看到哪株梅花还在盛放
。
哪怕只是一枝,哪怕只是一朵。
总比一无所有好,总比满怀绝望好。
来回走了几遍,他渐渐的不敢再往后面找了,也再也不敢往地下踩了。
满园落花,红的,白的、粉的、绿的……
寒蕊犹在,纤纤如玉,如同无数妙龄之际陨逝的芳魂。
他不敢去踩。
这时他听到相思的惊呼,居然满是惊喜。
接着是沈小枫在唤:“轸王,轸王殿下!”
是她吗?
是她回来了吗?
“晚晚!”
他心头一抽,飞奔了过去。
没有秦晚。
却有一株看着陌生却异常眼熟的朱砂梅,正在漫天落花里绽放。
铁骨铮铮,满枝缀玉,朵朵玲珑剔透,殷红如血,居然开的如火如荼。
竟是那株自六年前秦晚失踪后再也不曾开花的百年老梅。
似在一夕间敛了所有落梅的华彩,将最美好的chūn日韶光盛在他们的面前。
相思问道:“父王,老梅开花了,娘亲该回来了吧。”
淳于望轻轻抚着花瓣,如同抚着伊人灵秀的面庞。
他柔声道:“对,她会回来,我们等她。”
番外一 西风出尽帝宫chūn
弘睿五年,chūn天
靳大有提着灯笼,引着司徒凌来到未央宫钱,摆手止住了欧诺个人的通禀。
司徒凌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阶下,出神的望着映在宫纱上的婀娜身影。
她正在灯下,教一个小小的男孩儿认字。
男孩儿很调皮,念几个字,便会拉着母亲说话,不时咯咯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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