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摇头道:“刚捧上来的点心,我都吃了,不饿。我要陪着父王!”
我想把她支开和淳于望说话,见她不肯走,正要拿别的话哄她时,淳于望忽道:“我不爱吃甜点,却真的有些饿了!”
我已渐渐镇定下来,闻言冷笑道:“能晓得饿,也是种幸运。今日我到了一处地方,看到有人被烤熟了,连想饿都没机会了!”
淳于望眸光一闪,也不见惊怒,只皱眉道:“他们……都死了吗?”
我见他素衣整洁,举止安详,并无和人动过手的模样,也不见被人追逐bī迫的láng狈,忽然间明白过来:“你早已料到那是陷阱?那些人……是你养的死士?”
淳于望看向相思,柔声道:“相思,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送给父王吗?”
相思把头点得如小jī啄米一般,洋洋得意道:“父王看了一定欢喜!”
淳于望笑道:“那便拿来给我看看吧!”
相思应了,忙奔出门时,淳于望又道:“我也要考考你的功课。你且写一页小楷来给我看。”
相思张张小嘴儿,登时耷拉下了脑袋,偷偷地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我明知淳于望也想将她支开,笑道:“你只管认真写去。只要用了心,就是写得不好,你父王也不会责怪你。”
相思便松了口气,悄悄地向我做个鬼脸,拉着门外守候的沈小枫奔了出去。
秦彻往外一张,笑道:“我们人也不多,呆会就在那边庑房简单用些晚膳吧!我去叫人预备着。”
他推动轮椅滑到门边,早有秦谨接住,将他领到外面,悄悄关上了门扇。
屋中便只剩了我和淳于望二人。
我拿了烛剪,剪着烛花道:“我白天还想着,相思可能这辈子都得赖在我这里了。看来是多心了。你比我预料得要聪明些。”
淳于望轻叹:“若不谨慎些,我还能活到如今?”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瓶,放到棋枰上,说道:“认识这个吗?”
我拿过细看,摇头道:“花纹jīng致,雕工不俗,玉质也好。应是大富之家用的东西。不过瓶上并没有标记,看不出是谁家所用。”
淳于望道:“但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玉瓶。当日你刺我一剑,我自认必死,是不惜代价带你离开的司徒永留下了两粒灵药救了我。那灵药,就装在和这一模一样的玉瓶里。”
我心中一寒,低低道:“司徒永那里的玉瓶,怎会到你手中?”
淳于望道:“今日一早便有人潜入院中,留下一张字条,提醒我们qiáng敌将至,让我们尽快离去。不论送纸条的人是谁,我都能猜到那里已不安全。正要带人离开时,又有人送来一封密函,说城中即将戒严,让我们尽快出城,以免落入人手,连累了你。信上还留了个地址,让我们过去暂住,说不日你会过来与我联系。来人没有落款,却在密函中包了这枚玉瓶。”
风云会,初见龙蛇舞(六)
他把玩着那玉瓶,微笑道:“那边没抓到人,果然开始全城搜捕我了。还好没人敢到昭武将军府上搜人。”
第一个警示他们离去的人,应该是司徒凌派的人。
但把淳于望引向陷阱的人,无疑应该是司徒永派出来的了。
我问:“你怎么猜到那里会是陷阱?”
他便垂头,额前的碎发在他脸庞投下明明暗暗的yīn影。
“这许久你都不曾再过来看我一眼,又岂会在政敌有所察觉时授人以柄?司徒永和你虽亲近,到底是端木皇后那边的人,你就是有所行动,又怎会事无巨细告诉他?”
我点头,“有道理。你虽寸步不出,对大芮朝上下的事儿倒也了若指掌。”
他淡淡而笑,“许多事,我不去争,不去抢,因为我不想去争,不想去抢。可如果我真想去做,也不至比任何人迟钝。”
“是吗?”
我挑眉,“我看你是太迟钝了!你就没想过,我会为了自保把你jiāo出来?”
“你不会。”
“刚才我顾忌着相思,现在我还需要顾忌什么?相思向来最听我话,你若是不见了,她只会认为你再次丢下了她。”
“你不敢。”
我吸了口气,怒道:“你认为我不敢?”
淳于望眸光忽然凌厉,抬高嗓音道:“对,我就认为你不敢!我就欺你不敢!”
“丁”的一声长吟,寒光she目,他腰间的宝剑已被拍到棋枰上,“你若敢,我便在这里等着,等着你再次把我……一剑穿心!”
我只觉一道怒气直冲脑门,恨恨地瞪着他,牙fèng间咝咝地吸着冷气,真想提起宝剑再次把他一剑穿心。
他毫不动容,清寂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竟也如宝剑般锐利,似要生生将我钉穿。
黑的白的棋子被他拍剑的力道震起,掉于地面,又一颗颗地弹跳起来,无处安放般地滴溜溜乱滚着。
许久,我才能咬牙切齿说道:“淳于望,这里不是狸山,我劝你,收敛些,别再激怒我!”
他摇头,缓缓坐了下去,慢慢说道:“我不想激怒你。我只想你看清你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冷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你心里有我,根本不愿意我出事。你忘怀了我们的过去,但并没有忘怀我们的感qíng。你不愿意承认,可你的确就是和我同chuáng共枕恩爱三年的盈盈!”
我给针扎着般忍不住跳了起来,叫道:“我不是!”
“你是!”
“淳于望,我给我听着,我仔仔细细想过很多遍你说的故事,可我,的确毫无印象!”
“那是因为有人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我眯起了眼。
他也急促地喘息,脸色又是发白。
冷冷地看向紧闭的窗扇,他慢慢说道:“也许是司徒永,也许是司徒凌,也许就是你们秦家的人。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他们用了手段,让你记起了本该被忘记的过去,却忘记了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你的夫婿,你的女儿,以及,你的家。”
我摇头,gān巴巴地说道:“没有。不会……”
“你想不起来,并不代表没有发生。”
他眸中有晶莹的光泽。
“当年,我用卑劣的手段割断了你和自己亲人的联系;如今,又有人用同样卑劣的手段割断了你和自己夫婿爱女的联系。算来,是我应有此报。可我不甘!我不甘你就这么把那一切都忘了,就好像你真的已经死去一般!秦晚,我宁愿你清醒着去抉择以后的路,哪怕再次以一剑穿心为代价!”
他吐字如刀,说得坚决有力,我却一阵阵地身体发软,脑中浑浑沌沌,似有什么闪过,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星星点点的一切,顷刻间化作细细的锋刃,一寸一寸,直割往头脑深处。
皱紧眉伏到桌上时,身边传来淳于望的惊呼:“秦晚!晚晚!”
身体落到他腕间时,我qiáng撑着伸向荷包,努力摸出一颗丸药来,还未及放入口中,便滚落地上。
淳于望忙捡起,送到我唇边,问道:“要服下吗?”
我的眼前阵阵地昏黑,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模样地点着头,张口接了,又将手伸向荷包。
淳于望忙帮我又取了一颗,却定睛往那药看了两眼,才放入我唇中。
我闭上眼,握紧剑柄休息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的脸色必是很差的,但此刻淳于望的脸色居然更差,不下于上次他重伤时的苍白。
他依然紧紧揽着我,惊怒问道:“你……你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染上的这病?不赶快治好,还天天出门?”
到这时候,倒也没必要瞒他了。
我苦笑道:“好几年了。你看你找的乡间那些郎中连诊脉都完全诊不出,就该晓得这病不好治。”
他还待再问时,外面已传来相思甜腻腻的喊叫:“父王,娘亲,我写好啦!”
我振足了jīng神,挣开淳于望拥住我的臂膀向后看时,相思已经推开门扇奔了进来,拿了新练的字递给淳于望。
她倚到我身畔,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说道:“娘亲说,写到这样也就不错了。不过……不过……”
行路难,离人心上秋(一)
不过她也晓得自己最近根本没用心练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无论如何是达不到她父亲要求的了。
我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女孩儿家的,又不考状元,读许多书做什么?认得几个字,不给人欺负便罢。”
淳于望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也不好计较,放下那页纸说道:“还好……以后再多多用功吧!”
相思见淳于望不责怪她,便眉开眼笑,将手中用丝帕攒住的什么东西放到淳于望手中,说道:“可我画画很好啊,父王看我这颜色涂得多好啊!”
淳于望打开丝帕,托住里面的东西,只看一眼,便已呆住。
我扫了一眼,也是怔忡。
竟是上回捏的三个小泥人。上了色,一家三口和谐安详的模样。
相思特特地抓过那个淳于望的小泥人,高高举到他面前,说道:“看,我娘亲是多么聪明啊!她只看捏泥人的师傅捏了两个,便能捏出父王的模样来!”
我脸上顿时窜烧,忙喝道:“别胡说,明明也是那师傅捏的。”
相思惊诧,“啊,师傅只捏了身子,脸不是娘亲捏的吗?难道我睡觉时娘亲又去找那师傅了?可那师傅也没看到过父王模样啊?他怎会捏出父王的模样来!”
我给bī问得láng狈,想来脸色已涨得通红。
正在想着如何辩驳时,紧盯着那泥人的淳于望忽轻轻一笑,取过相思手中的那个泥人,细心地包了起来,说道:“嗯,相思跟着娘亲果然有进益,画的颜色真漂亮!这可是相思给父王最好的礼物呢,父王可得好好收藏着!”
相思闻言,更是得意洋洋,缠着淳于望撒着娇儿,倒也不再计较泥人是谁捏的问题了。
那边传来沈小枫的叩门声:“将军,二公子请您领着贵客过去用膳。”
我应了,看一眼抢先窜到前面引路的相思,低低向淳于望道:“我这里不便留你。用了晚膳,便请带相思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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