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德寿宫?滚!”
唐天霄一脚将他踹开,怒冲冲奔往宫外。
天子之怒,更胜雷霆万钧。
靳七满腹的不可思议,已经什么都不敢劝了。
但他几乎不用去细想,立刻就能断定,可浅媚绝对不会去德寿宫。
她看似天真无邪,胸无城府,实则聪慧灵巧,机敏过人。
唐天霄把她捧上掌心,宣太后却不太喜欢她,不过看了爱子份上暂不gān预而已,她哪有那么笨,没事跑到德寿宫晃悠?
唐天霄走出怡清宫,往几处大道张望一眼,竟踌躇地立在当场,不知道该往哪边行去。
他本来该去乾元殿处理政务。
但此刻,他的心口像是给人骤然间一刀破了开来,生生地摘了什么,又空,又疼;连魂魄都似给人劈去了一半,双脚一阵阵地虚软,迷茫地不知飘向何方。
他迫不及待地需要用什么要填满自己,可那些江山,那些权势,那些让他费jīng殚虑设下的棋局,都似在瞬间都远了,远了。
他想抓住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似已找不到方向。
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连同脚下广袤无垠的江山……如此庞大,庞大得荒谬。
只因那个纤小的身影走入其中,竟会如沙子融入沙漠,水珠融入大海,顷刻之间失了踪影。
烈日当头倾下,他那颀长健硕身形只在脚下投she了扁扁矮矮的一团身影。
他低头看着自己膝前飘舞的衣角,和紧紧攥着的冰冷的拳头。
是他掌握这个江山不够用力,还是他掌握那个女子不够用力?
“皇……皇上!”
靳七见唐天霄久久不动弹,到底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提醒。
唐天霄慢慢转过头,目光冰冷。
“传旨,封闭京都九门,全城戒严,搜查北赫jian细。重兵把守刑部,特别是囚着那个北赫人的大牢,如无朕的手谕,不许一人探望!”
靳七打了个寒颤,忙使个眼色,令人速去传旨。
唐天霄心里也是一片雪寒。
她若离去,唯一的理由,一定是她的北赫,她的族人。
可烛部虽然灭了,但她是北赫太后的义女,也便是北赫皇族的一员。她更加有责任去维护她在北赫的家或国,人或物。
他曾以为她已选择了他。她也告诉他,她回不去了。
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她总是背叛了她的国家,她的族人,不得不栖居于他的翼下。
他愿意用他的柔qíng去化解她的烦愁,甚至打算为了她不去计较那些用心恶毒的刺杀,让两国化gān戈为玉帛,好彻底解开她的心结。
可如今,在她的国家与她的夫婿之间,选择了她的国家。
在离开她的族人还是她的爱人间,选择了离开爱人。
当日她别有居心前来和亲,可并没有太多的左右为难,便放弃了伤害他,选择了忠于自己的爱qíng。她的族人要伤他时,她更是选择了彻底的背叛。他并没有觉得她对她的故国有多深的qíng意。
或者,她做这些,并不是为她的故国或她的族人?
那么,背后有能力左右着她行为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又有禁卫军统领带了前去传令封闭宫门的数名御前侍卫飞奔而来,上前禀道:“回皇上,各处宫门均已封闭,并未发现异常。”
唐天霄眯起凤眸,声调异常尖锐地追问,“未发现异常?”
她既决意离去,定然早有脱身之道,会侥幸到在宫里耽搁这么久还没来得及离去吗?
若从宫门离去,她们一主二仆,有两个不会说中原话,还有一个倾城绝色,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靳七忙帮着他追问:“真的没有异常吗?有没有注意到有长得很清秀的宫女或太监出宫?有没有人提到过北赫或刑部?”
禁卫军统领忙转头看下几名侍卫。
几人迟疑着摇头,但其中一人却惊呼一声,道:“有!”
唐天霄蓦地盯住他。
那侍卫忙爬上前,回道:“查问朱雀门的进出宫记录时,曾报有内监奉皇命出宫宣旨,因那内监年轻眼生,朱雀门卫尉验看了圣旨,是往刑部宣旨的,因的确是皇上御笔亲书,又加盖过御宝,所以便放出去了。”
“朕的御笔亲书?加盖御宝?”
他转头望向靳七,脸色已是铁青,“今日朕有下过给刑部的圣旨?”
靳七低声道:“没有。”
那侍卫忙道:“那内监离宫大约还不足半个时辰!”
唐天霄呼吸粗重,喝道:“传令,即刻前往刑部!”
他大踏步往前走着,一路继续道:“派人飞马前往刑部阻止,如果阻止不及,立刻清查他们逃走路线,第一时间过来回禀!”
从人应诺,飞奔而去。
唐天霄抬眼望一眼头顶的日光,冷冷一笑。
怪不得要说与南雅意一起用午膳。若是拖到傍晚才发现她不见了,再要去找时,只怕早已和她的同伴远远离了京。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虽然有些舍不得他,或者,仅是舍不得他的“美色”,可她不但打算毁弃誓诺离去,还打算永远离开,有生之年再不相见!
只怕她真可以做到。
她从不是什么贞节烈妇,又不在乎什么权势或财富,丢开他,北赫自有更多的美少年等着她。
有那些年少英武的北赫儿郎夜夜相伴,她是不是很快就能把他这个誓结同心的夫婿丢到九霄云外?
他发现他在忽然间已恨她恨得切齿,甚至不能再去想晨间她满目柔qíng眷恋望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如今揪得他满怀痛楚,只想把她捉回来活活掐死。
她应该还没来得及走远,他也不会再容得她走远!
未至箭亭,便见卓锐领了宫中身手最好的侍卫在等候,且备好了快马。
箭亭本是皇室子弟练习骑she之处,寻常侍卫并不许骑乘。
但此时唐天霄却吩咐道:“上马,出发!”
连经过文华门、朱雀门都不曾稍停,一行五六十人,直直地冲出宫去,径奔刑部。
他平时最重民生休养,不许扰民,可今日一路急行,却是jī飞狗跳,huáng尘漫天,听得路人给吓得连连惊叫,也是顾不得了。
刚到刑部衙门,便见新任不久的刑部吴尚书气色不成气色地奔出来,连连叩头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罪!”
唐天霄便知他这里已得了消息,自己来晚了一步,心里怄怒之急,只当着臣僚不肯太过显露出来,勉qiáng抬一抬手,道:“说说怎么回事。”
吴尚书抹着汗,急急令人捧出一轴明huáng圣旨来,哭丧着脸道:“就在一顿饭前,宫里来了位年轻公公宣旨,说是皇上旨意,要押那个北赫人往别处密审。”
“臣瞧着他虽然有些面生,可身后跟随的小太监和十多个禁卫军,都服色鲜明,气宇轩昂,不像有假;再瞧这圣旨又像是皇上御笔,也就让他们提了犯人去了。谁知前脚刚走,陈护卫就赶过来问此事,才晓得受骗了!臣有罪!臣有罪!”
“你也说是朕的御笔?”
唐天霄再懒散,平时御笔亲批下去的折子也不少,这些大臣见惯了,难道一个个都认不出他的笔迹来?
他一把夺过那圣旨,仔细看时,心头更是惊怒。
这圣旨的确是伪造。
但如果不是他能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亲笔写下过这样一道圣旨,只怕连他自己也分不出真假来。
字迹是模仿的,却已惟妙惟肖,一勾一捺,无不神似;而用的玉玺也的确是他的皇帝大宝。
他的玉玺要么带在外朝书房,要么留在乾元殿。
可浅媚曾有机会接触到玉玺,但她已经许久不曾到这两个地方去了。
而以她的书法功底,即便能对他的字体非常熟悉,也没法模仿出他的神韵来。
还有十多个衣着鲜明的禁卫军和小太监……
可浅媚和她的同党,可真是不简单!
唐天霄抿紧唇,将手中的假圣旨捏紧,狠狠扯裂,甩在地间。
吴尚书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不敢说一句话。
唐天霄慢慢转头过,望向卓锐,寒声问:“陈材已经在追踪了?”
卓锐答道:“是。都穿的便装,加上已经接到命令的暗卫,人手应该是够了。”
唐天霄便在主座缓缓坐下,沉声道:“那么,我们便等着消息罢!”
有侍女送上茶来,他便也接过茶,静静地啜着,竟似已完全平静下来。
可卓锐留心细看,却觉他的眼眸越发地幽深莫测,安然凝坐的姿态犹如川泽静默,却似有烈焰潜涌,随时便要爆发出来,将周围的人焚得尸骨无存。
他忽然便觉得,可浅媚暂时还是别给他找到的好。若给捉回来,只怕要吃大亏,绝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和和稀泥便由着她敷衍了事了。
不过,如果可浅媚找不回来,只怕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从此就没好日子过了……
正想着时,陈材已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已经发现他们踪迹!”
唐天霄抬头,眸光灼灼,“她呢?”
他没说清是谁,陈材却再清楚不过,立刻答道:“都在一处。他们那身衣服太过招眼,因此在一处民宅呆了片刻,换了民间装束,从后门分批离开,进了一家jì院。”
“jì院?”
“对,那里龙蛇混杂,我们一时不便行动,遣了些人混了进去监视。可淑……可她和那个北赫人身份似很特殊,被小心看护在jì院的后院里。目前我们重点就监视着他们两个。”
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唐天霄缓缓将茶杯拍在桌上,冷然说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江南本就富庶,何况是瑞都这样的繁华之地,花街柳巷自然是少不了的。
瑞都的百花楼,不过是大小百余jì院中的一间,不算很大,生意也不是特别火,但也有那么三两个出色的红牌姑娘撑着,故而虽不是很招眼,却也挺热闹的了。
后院都是老鸨和下人自住的屋子,倒还算清静。可浅媚默然倚坐在窗边,托着腮出神地望着院子里一棵开始掉叶子的老银杏。
挺拔的树gān,秀逸的姿形,蓊郁的冠盖,原以为足以一生凭恃相依,原来也不过烟火红尘间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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