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小孩童,又懂什么江湖气概?但见大人口口声声欣赏江湖气概,便在腰间佩个剑,就算是有"江湖气概"了。
方岩想着,耳边不觉便有了林小凤清脆的笑声和云英温柔的话语。
林小凤在说:"看,看,元儿,好玩吧!"云英则道:"当年我们在镖局中,和岩哥哥他们一起堆的那个雪人,比这个还要大呢。"是幻觉吗?
方岩忙抬头向前看。
前方,一个硕大的雪人,红色的大氅,翻边的破糙帽,算盘珠的眼睛,木头的剑。
雪人下,围着一群少年和幼童,胡乱在雪人上拍着。
两个佩剑的少女,正在哄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望着那雪人,道:"是很大,不过没有我爹爹堆得漂亮。"一个少女叫道:"这么漂亮,还不够呀?"小男孩道:"妈妈说,爹爹做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另一名少女道:"是,在元儿的妈妈眼里,元儿的爹爹肯定是最好的。"小男孩闻言高兴地一笑,明亮的眼睛顿时澄澈如秋水。
恰如舒望星的眼睛。
方岩屏住了呼吸,晃如在梦中一般。
他知道林如龙的岳丈、林小凤的外祖家住在青州以南两三天路程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个地方便是白杨村。
他更不知道谢飞蝶居然知道,还把元儿托给了林小凤等人。
林小凤、云英、陈越等人都是如意居的常客,对老板娘绝不陌生。
如果谢飞蝶找个什么理由将元儿托付给他们照顾几天,想来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一向走江湖惯了的汉子们,一旦隐在这小村中,必是闲得无聊,巴不得有些事来做。
方岩qiáng抑住心头的激动,缓缓牵马走了过去。
云英听得轻缓蹄声,一回头看到他,也是怔住了。
林小凤却失声叫起来,飞跑到方岩身边,道:"岩哥哥!是你么?你怎么来了?"方岩牵动嘴唇,算是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便看向元儿。
元儿身体微微颤抖,却一步步走过来,问道:"大哥哥,你是我的大师兄么?"方岩蹲下身,正对着元儿的脸,点了点头,道:"我是。"元儿望向他身后,道:"我的爹爹妈妈呢?"方岩注视着元儿希冀澄澈的眸,道:"他们打坏人去了。"元儿道:"一起去了?不带我去?"方岩又沉默,然后道:"打坏人不能带小孩子去,所以不能带元儿去。"元儿道:"大哥哥不去帮他们么?"方岩道:"大哥哥武艺未成,帮不了他们。只能听他们的话,来照顾元儿。"元儿笑了,钻到了方岩怀里。
方岩紧紧抱住元儿,眸中隐有泪光闪动。
云英、林小凤虽不知内qíng,也觉出qíng势有异。
云英走过去,拉起方岩道:"岩哥哥,外头冷,先到屋里再说吧。"村子里少年们的注意力,已从雪人身上转移到难得一见的马匹和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身上来了。
方岩当然不想引人注意,低头将元儿放到马上,牵着跟随着二女。
小村很是朴素,屋子大多是土方夯就的墙,屋顶则是茅糙的,这时却被大雪覆成全然一色的白了。破败肮脏全掩盖在白雪之下,小村居然清新可喜,颇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唯一的一户砖木结构的房屋,便是林小凤外祖家了。
他家的院落也极大,左右有不少偏屋,也是茅糙顶的。
陈越、易朴风等人正在清理茅糙屋顶上的积雪。
有些木梁已经很陈旧,不及时清掉积雪,一旦再下起雪来,屋子便经受不起,可能会倒塌。
林小凤已抬头叫道:"师兄们,你们快看谁来啦!"田枫眼一眼看到方岩,大叫一声"方兄弟",已从屋顶一跃而下。
在这个村子里,轻功最大的好处便是上屋顶不需要梯子。
陈越、易朴风也从屋上跃下,满面笑容,拍着方岩的肩膀,嘘寒问暖,亲热之极。
被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簇拥着,感觉真的是温暖而踏实。方岩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林夫人以及她的父亲、兄长也迎了出来,将方岩带到屋中,赶着叫人倒来热茶,林夫人更将自己暖手壶塞入方岩怀中,笑道:"我正记挂着呢,那次如龙来信,报了平安,只说他已没事,等天正教那边事qíng淡一淡便接我们回去,却没提到你。不想这会子你倒来了。"以方岩的修为,自是早不将冬季这点寒意放在眼中,但持着林夫人热乎乎的暖手壶,他的心头也暖洋洋起来。
众人已七嘴八舌追问道:"是师父派你来的吗?是要接我们回青州吗?"方岩摇了摇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南方办事。回来顺道来看看你们,还有,元儿。"林小凤道:"王掌柜和老板娘还好吗?前些日子老板娘把元儿送来,说是天正教要用小孩祭天,爹爹和你让她把元儿送来避几天。那天正教后来有没有拿他们夫妻两怎样?"方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才有一丝温暖笑容的面孔再度冷沉如冰,竟让一屋子的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林小凤期期艾艾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莫不是,莫不是他们两个……""他们很好。"方岩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淡淡道:"其实,王掌柜夫妇是一对隐居市井之间的高人。我的武功便是王掌柜,也就是元儿的父亲教的。我原先叫他大哥,后来,他承认了我是他的弟子,现在已算是我的师父了。"他抱起元儿,道:"所以元儿是我小师弟,以后我会照顾他。"元儿眨巴着眼睛道:"爹爹妈妈很好,只是追坏人去了,是不是,大哥哥?"方岩突变的神色,连元儿都起疑心了。
方岩只得笑道:"是的,元儿的父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谁又能拿他怎么样?等他抓到了坏人,自然带了元儿回家去。"元儿高兴地挥着手,道:"小凤姐姐,陈越哥哥,你们听见了吗?我就说,你爹爹是天下最好最厉害的人。"想来元儿来后,言语之间对父亲应是极为推崇,林小凤、陈越等却久知王掌柜庸碌无能,偶尔也会反驳嘲笑。今日见方岩称父亲了不起,便觉大大出了口气。
此时众人却不免惊讶了。林小凤苦笑道:"原来是他?还真的看不出。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方岩原想说明王掌柜便是极出众的北极公子,但想着舒望星的生死不知,又颓丧起来,没了兴致解释了。
元儿想是早得到父母嘱咐,虽有不平之色,终是未说出口。
方岩见他小小年纪,便需看人眼色行事,不觉心疼。想来林小凤、云英等虽是心地善良,但如将他作为酒家之子,言语举止之间,难免有疏忽之处。更别提陈越、田枫等人出身江湖,于这些小事上向来粗疏了。元儿寄人篱下,只得隐忍。以舒望星和谢飞蝶对他的疼爱,当是不曾受过这等委屈吧。
当天林夫人等为方岩接风,做了好些家常菜,又包了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浇上辣,倒也是驱寒妙物。加上小小的屋子里这么多人挤着吃饭,虽有点乱,反觉彼此之间很是亲热。
林夫人揣度方岩之意,必是为了元儿而来,便把偏屋打扫出一间来,让方岩带了元儿单睡。她娘家本非大富人家,妙在地处偏僻,十分安全罢了。这些日子林家一下子来了那许多人,不免拥挤。林如龙的七名弟子总共只占了两间房而已,元儿来后,也是与几人挤作一道,为方岩单独开房,实是另眼相待了。
方岩甚是感激,又道:"夫人,只怕我要在这里多叨扰些日子了。"林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也说这话做甚?只管呆着,等事了了,咱们再一块回青州去了。"方岩神思有些恍惚。
青州。
生他长他的地方,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失去父亲。
遇到北极。
相救小嫣。
艳阳高照,佳人在怀,共马而行,行人侧目而视。
那美丽小狐狸的一颦一笑。
方岩心口又是一阵痛。
小嫣,现在在哪里?
可她在哪里,又与我何gān?
晚上,元儿睡在方岩身畔,问了至少了十遍,"大师兄,我的爹爹妈妈没事吗?什么时候回来接元儿?"方岩也回答了十遍:"元儿,你的爹爹妈妈这般了不得,怎会有事?追到了坏了自然就来找我们了。"方岩是真诚地这般回答,也这般期望着。可唯知这希望是何等渺茫,才会说一次,心头被针扎一下。
元儿在不断的保证中终于睡着了。而方岩,也便开始修习凝月神功了。睡眠对他来讲,已经极为奢侈。在连石山时他固然没睡过什么觉,离开连石山后同样是整夜整夜失眠。沉静的北极,幽怨的小嫣,倔qiáng的谢飞蝶,永远在他黑暗中梦中晃动。无奈之际,他只得靠修习凝月神功来打发时光。好在凝月神功也须入定,也算是小憩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畔有些动静,忙睁开眼时,却是元儿正瞪着眼看着自己。
方岩忙道:"元儿,怎的不睡?还早着呢。"元儿道:"以前每天四更天,爹爹便叫我起来练chūn风化雨的功法。我练了有一年多了。可妈妈跟我说,不要让人看见我练功。所以来这里以后,我便不练功了,只是每天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我便会醒来,再也睡不着。大师兄,现在你来了,我可以继续练我的chūn风化雨了吗?"方岩便知舒望星虽然人不在江湖,对武学之道还是极为上心,一意要将元儿教养成才了,忙道:"怎么不可以?你爹爹回来,如果见元儿武功大有进境,必是极开心的。"元儿大是高兴,道:"那你以后练功的时候,我也练功吧。"方岩笑道:"你还小,跟着我大半夜不睡如何吃得消?还是依你父亲的,每日四更练内功吧。"自此,方岩的生活便变得极有规律也极为悠闲了。
每日三餐之际与众人一起用餐,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村后极少有人处的荒野之处和元儿练剑,偶尔也会赏赏风景,与林家师兄弟姐妹们闲话一回。而云英、林小凤等已觉方岩此次回来后神色大异,必是师门出了变故,也不敢提起,只是暗拿些寻常玩笑话来宽慰他而已。
每五天,方岩会单独去附近的镇上去一次,找丐帮弟子打听天正教和丐帮的qíng况。但小镇偏在一隅,连丐帮弟子都只是些最低级的一、二级弟子,得到的消息已经很滞后了,又加上了许多传言,殊不可信。
方岩所能确定的,便是谢飞蝶猜对了。
圆月谷不但派出了大量高手相助丐帮,连月神都已惊动出谷。
月神所到的第一站当然是连石山,时间差不多便是方岩离开后的两三天内。月神在连石山呆了大概两天左右,便去了少林、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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