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正堂,唐正礼和小豆丁唐正义都在(作为知qíng不报的包庇犯,小豆丁也被捎带着一起训了),葡萄不能在他们面前丢面子,qiáng忍着把委屈憋了回去,还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怂恿的唐正礼,做为首犯出首,把唐正言的大部分火力都揽过来了。
此时夜深人静,一人在屋罚写,他就憋不住了。
呜呜呜……从小到大有谁这麽训斥过他?就连他父王爹亲都没这麽严厉过。不就是带着正礼去山上逮兔子回来得晚了些嘛。
是,他是莽撞了,他不该带着个半大少年进山那麽久,万一遇到点危险怎麽办?是,他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更稳重更周全些,不该不打招呼就带人进山让家里人担心。可是、可是……他也是为了唐家好嘛。他打来野jī给谁吃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吃!虽然、虽然他是馋ròu了,可他还是更心疼小豆丁啊。
呜呜呜……
唐正言端着清汤面进来,就看见葡萄泪眼汪汪地坐在那里默书,鼻子还一抽一抽的,顿时浑身僵住。
话说中午小豆丁回家没和他说方亭和正礼下午要进山的事。他下午在家做了一篇策论后发现二人还没回来,觉得奇怪,准备去田里看看,谁知正在背书的唐正义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让他去,说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唐正言心下起疑,板起脸来一问,小豆丁不会撒谎,又抗不住大哥的qiáng大气场,没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其实方亭和唐正礼二人只是进山而已,如果和唐正言事先打个招呼,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十有八九会同意的。可是这般偷偷摸摸先斩后奏,还哄着小豆丁帮他们保密,就让唐正言很不高兴──这也太没规矩了。而且他下午左等右等,天都黑了二人也没回来,唐正言原本只是有些不满的心qíng便转为焦急,从焦急到担忧,再从担忧到恼火,最后终于在看见方亭和唐正礼回来时爆发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这几个月来葡萄和他们相处得极好,在他心里也当做了自己的弟弟一般。而且他救了葡萄一命,便把葡萄当做了自己的责任,生怕他再出点意外,因此训斥的时候便不留qíng面。而且方亭原比唐正礼大好几岁,已是成年人了,该更稳重更懂规矩些,谁知却带头犯错,唐正言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成熟一些。
事后他怒火平息下来,再一琢磨,唐正礼也就罢了,自小被他打大的,长兄如父,他教训一番也是理所应当。方亭却与他无亲无故,自己适才许是有些过了。因此他让小豆丁去给唐正礼送晚饭,自己亲自端了方亭的那一份进来,谁知正看见方亭在哭鼻子。
唐正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你……咳,我端了晚饭来,你先吃饭吧。」
葡萄双眼红红的,泪珠子还在啪啦啪啦往下掉,也不说话,就那麽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比个小姑娘还小姑娘。唐正言瞬间头大。
他家从来没有女孩子,他两个弟弟也没这麽哭过。二弟唐正礼小时挨揍,鬼哭láng嚎,哇啦哇啦的吵得人头疼,但安慰起来好的也快。小弟唐正义也是小男孩的那种哭法,哭声嘹亮,哄一哄就好了。但像方亭这样委委屈屈地小模样,唐正言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你、你别哭了。唉、唉……都是我不好,刚才说的过了。以后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了。」
唐正言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帮葡萄擦脸,笨手笨脚,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葡萄抽噎着道:「我、我知道我不对,可、可是我也是为大家好。呜呜呜……小义好可怜,你最近忙着备考,我和正礼也忙,他都吃不好。而且我、我也想给你补补身体。呜呜呜……」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哭了。」唐正言开始出汗了。
葡萄继续哭诉:「呜呜呜……我知道我不对,其实你骂的都没错,是我思虑不周,不知三思而行,还带着正礼在山里呆得这麽晚,没有考虑过你的心qíng。呜呜呜……我知道我错了,挨罚我也认了。可是我从小到大,连爹亲和父王都没对我这麽凶过,我心里难受。呜呜呜……」
唐正言被他哭得心慌意乱,而且葡萄呜咽中说话含糊不清,所以他也没听清什么』爹亲『』父王『的。他慌乱地拍着葡萄的背,道:「唉,唉,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了,快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麽能这样哭呢?让正礼和正义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就是欺负我!」葡萄打断他,一边哭一边拿他的衣襟擦脸。
唐正言此时将葡萄半抱在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拍抚他的背,头疼地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唐正言觉得自己好像有理说不清了。
不教而诛,怎麽他教了也成错的了呢?唐大哥觉得郁闷了。
葡萄哭了一会儿发泄出来,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只是唐正言这麽温柔地抱着他,还拍着他的背,实在让他心神dàng漾,不忍离开。于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赖在人家怀里,还自我安慰:我就呆一会儿,就再呆一会儿。
唐正言倒没觉得不对,就是觉得方亭这小子比想象中的娇气多了。他原先就看出葡萄的家世应该不错,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但后来见葡萄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过日子也没什么不满,反而伤好之后帮着做了不少活计,心气大方也不矫qíng,颇有些吃苦耐劳的架势,原先的印象就慢慢淡了。但此时再看,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这位小少爷也许只是新鲜於这种乡下生活,让他呆一时还可以,长久了却是难为的。
罢了罢了,反正等九月份进城后他和唐家就分道扬镳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想到这里,唐正言又有些伤感,搂着葡萄的手更温柔了些,打定主意这些日子对葡萄好点。
葡萄要是知道自己这一哭把唐正言对他的一些好印象哭没了,还留下个娇生惯养大家少爷的认知(虽然这认知并没错),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过了一会儿,葡萄终于羞答答地从唐正言怀里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这点小事本不值当哭的,也不知为什么……是我矫qíng了,你别笑话我。」
唐正言松了口气:总算恢复正常了。
他拍了拍葡萄的肩,道:「我怎麽会笑话你呢。我知道你是为了小义好。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念书,疏忽了你和两个弟弟,是我不对。来,先吃点东西吧,饭都凉了。」
葡萄羞羞地抿嘴一笑,在桌前坐下,捧起碗来一口一口文雅地吃着。
唐正言顺手把他默写的宣纸拿过来一看,不由微微一愣。葡萄在他家从没动过文笔,不过只看他的言谈气度,就知道是个有教养的。但今晚一见他写的楷书,让唐正言惊艳了一把。
他在一边细细地把葡萄默写的几篇文章都看过,等他吃完饭后,赞道:「方贤弟,你这字端正锋锐,钢骨自现,颇有风骨啊。」
葡萄用唐正言刚才给他擦泪的手帕按了按嘴,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道:「哪里哪里。只是从小被父兄压着念书,又有外祖父指点,这才小有所成。称不上风骨,略领会了些皮毛罢了。」
他听唐正言称他』贤弟『,就知道唐正言心qíng不错,文酸气上来了,因此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讨他欢喜。
唐正言道:「这是你外祖父指点的?你外祖父一定是大家出身,文学豪杰啊。」
葡萄心想他外祖北堂家世代为王,历史比现在一些门阀世家还悠久,那底蕴自然不是一般的深。他这字不过在外祖父北堂傲的指点下练了那麽三两年,就能在唐正言嘴里得上一句』钢骨自现『的称赞,若是让他看见他外祖父的真迹,岂不是更不知该怎麽夸了?
葡萄笑眯眯地道:「家外祖出身明国世家,文武双全,糙书更是锋锐如剑,在明国很有名气。有机会我为你引荐一番。以正言兄的满腹才华,我外祖父肯定喜欢你。」
唐正言想了想,问道:「可是禹州季家?」
葡萄笑而摇头,并不言语。唐正言也就不再问了。
他对明国的事并不太了解,记得明国有名的几位糙书大家里好像只有禹州季家的那位年纪和葡萄的外祖父能对上,但葡萄说不是,他却想不出了。不过不管是谁,都从侧面说明了葡萄的出身不凡。
虽然知道了葡萄身世高贵,但唐正言乃刚正君子,不会因此就心生怯意觉得自己刚才的训斥不对。他态度不变,温和一笑道:「吃饱了吗?今天你和小礼也都累了,早些歇了吧,剩下的明天再写。」
还要写啊?
葡萄小脸一垮,嘟了嘟嘴巴。他双唇丰盈,刚才吃过饭,唇瓣上还泛着淡淡的水润滑脂,在烛火下晶莹可爱。再加上他亮晶晶的一双美眸柔柔地望着,唐正言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心跳有些加快。
他咳了一声,道:「好了,早些歇了吧。我去看看二弟和小义。」
待他出去,葡萄望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一下,把刚才偷藏起来的帕子拿出来看了看,又小心地折好放回怀里。
此事之后,唐正言也注意到家中生计问题。他想了又想,将藏在chuáng底下的一个箱笼找了出来,打开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包袱。
这日晚上葡萄回房,见唐正言竟难得地没有看书,而是坐在chuáng边摩挲着手中的一个小包袱。
葡萄奇怪地问道:「正言兄,你在做什么?」
唐正言最近为了温书,已经搬回卧房,只是chuáng榻有限,他在地上搭了个地铺,让葡萄睡在chuáng上,自己睡地。葡萄不许,要与他换,唐正言以葡萄伤势刚好不能着凉为由,又有他年长应照顾年幼之人云云,坚持睡地铺。
葡萄在口头上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但心里十分心疼,又感激他的照顾之心,这些日子对唐家更是尽心尽力,竟还学着下了两回厨房。只是他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比他外祖父北堂傲还犹有过之,吓得唐家三兄弟一致』对外『,好说歹说把他劝离了厨房。
由於相处的时间长了,如今又同居一室,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密许多,许多私事唐正言也不避讳他,何况唐家小门小院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事。因此葡萄才会坦然地问出这句话。
唐正言叹息一声,垂眼望着手中的包袱,轻轻摩挲着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这次进城赶考,我想当了它。」
葡萄大吃一惊,道:「既是令堂留下的衣物,怎可当掉?」
唐正言苦笑道:「我家的qíng形你也看到了。虽然略有薄田,但正礼正义还小,让他们在田间吃苦我实在心疼。田里的收入有限,又雇了两个短工,只能勉qiáng维持生计。这次为了我的科考,已是倾囊而出,举家维艰。来日我若中了举,还要进京赶考,到时还需不少银子。家里的田地不能卖,我总要为二弟三弟留条后路,只能变卖母亲留下的遗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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