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公子欢喜【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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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你说希夷来要花,我就有些明白。那个人,事事瞻前顾后,从不做没来由的事。若非般若花罕有,他哪能撂下脸来上东山来要?你再大的胆子,又怎么敢不问我一声就拿神宫里的东西送人?何况对方还是希夷。」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了什么,低低笑开,「这事还要谢谢希夷。真是,欠了他这么大一笔债,真叫人恨得牙痒。」

  万物有灵,逾是稀罕的珍宝,逾是灵xing十足,故而才有宝剑随主名器识才之说。如般若花这般天地至宝,更是集天地之jīng华万物之灵,比之凡人,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希夷以般若花之灵再塑道者jīng魄,怕也是穷途末路之际的孤注一掷,毕竟轮回往复变数无穷,或许小道士未出人世便魂魄俱散,亦或许,不知哪天,般若花灵气耗尽,他那一线灵识便烟消云散。

  「我已经看他死过一次,将来又要让我看二次,这个希夷,安的是什么心?」他抚着丛间的花蕾嘟嘟囔囔地埋怨着。

  敖锦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你放他走就看不到了。」

  「你呀,没动过心,所以不知道。」敖钦忽然「哈哈」地笑,摆出一副兄长模样谆谆教导不开窍的弟弟,「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舍得让他一个人孤身而去?我舍不得的。」

  敖錦只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他就这么重要?」

  「嗯。」敖钦毫不犹豫点头。

  「很重要?」

  「很重要。」

  「多重要?」

  「重于苍生。」

  半月之期转瞬而过,希夷終於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

  敖钦坐在窗前自顾自在逍遙饮酒:「喲,真难得,本君似乎又胜你一次。」

  气态俨然的上仙依旧远远站在門外不肯进屋:「我看你这次怎麼收场。」

  「怎麼收场?」敖钦在月下扬起了眉梢笑,「塔倒了,自然就收场了。」

  希夷转过身,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却是敖钦主动要招惹,扬声喚回yù走的上仙:「希夷,你安的什麽心?」

  「当年为什么要救他?」希夷闻声回头,敖钦在降魔塔沉沉的yīn影下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qíng凝望著他,「他果真是你是留在凡間的骨血么?」

  涵養甚好的上仙變了臉:「是啊,他還是我的獨生女兒。怎嗎?你要喚我一聲岳父嗎?」

  漬漬,小道士果然比他乖巧得多。敖钦暗自咋舌,口气却依旧正经:「事qíng同你无关,你在上邊看著就好,何必大费周章搅进来?」

  希夷只拿眼角睨他:「这是我的事。」

  「那又为何上告天帝?」

  「我见不得你的作为。」

  敖钦不问了,斟一杯酒缓缓送进嘴里:「希夷,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

  希夷gān脆扭过头去:「我只知众仙都暗自抱怨你张狂无忌。」

  终究是仇敌,话不投机,说多少都是徒然。希夷淡淡向他点了头算作告退。

  望著遠去的白色背影,敖钦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啞聲開口:「你找不到解药,是因为世间上压根就沒有。无涯的病不过是一时之症,过了半月自然就会好,现下他应该能下chuáng了。自始至终。我也不过是想借此qiáng留他半月而已。其实,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分别?我终究不能囚他一世。希夷,如若你还没改变主意,明天你就可以带他走。他跟着你,总好过跟着别人。」

  那边的希夷站住了,敖钦只能看见他纹丝不动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听得他徐徐说道:「虽然你从未唤过我,不过,你终究是我师弟。此事无从变更,亦不得变更。」

  有那么一瞬间,敖钦想发笑,嘴角徒劳地扯起,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希夷,你真的叫人讨厌。」

  渐行渐远的上仙毫不退缩:「其实我也很愤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个混账做师弟?」

  月色清朗,堪堪照出院中玉白色的一株牡丹,上头静静驻足一只玉色的蝶。

  夜半后,敖钦路过房前,里头幽幽还点着灯,便抬手去叩门。不曾想,门并未关严,手指轻轻一推,便敞开了。敖钦探头往里望,屋内纱帘之后,小道士安安静静坐在chuáng头,也正望着门边的他。

  「你这是在诱我留宿吗?」敖钦朝他办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同他玩笑。

  小道士也跟着笑,却不开口。

  敖钦跨步走了进去,认认真真叮嘱他:「以后去了他处可不能这样,要小心谨慎些。这般大半夜开着房门多危险,叫人劫财是小事,连色也被劫去了就是大事。」

  小道士静静看着他:「我的病好了。」

  敖钦便做一副惊喜摸样:「是吗?那不是挺好?你再休息两日就能启程了。」

  chuáng头的道者脸上不见一分欣喜:「为什么?」

  「因为药效就只有半个月呀,蠢道士。」敖钦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拖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我倒也想把药下重些,但是那样一来,你会受不住的,一不小心,再也醒不来也不定。」

  小道士痴痴地看着两人jiāo叠的手掌:「醒不来不是很好?你总怕我跑了。」

  「傻瓜。」敖钦笑骂着去捏他的鼻尖,「那哪里好了?我总说你蠢,你就真被我骂蠢了。你醒不来,我还得天天坐在边上看着你,哪里也去不成。这哪里是我留你,分明是你锁着我。」

  他gān脆凑近了吻道者的唇角:「小道士,你会走么?跟着希夷,今后可比到处叫人骂疯子qiáng多了。」

  小道士定定地用乌黑的眼看他:「你放我走吗?」

  敖钦郑重地把唇印上他的。依旧算不得温柔,放肆的舌尖和深邃的允吸无一不是带着qiáng烈的侵占,牙尖在小道士唇上几番碾磨便又尝到咸咸的血腥味。他一迳贪婪舔舐着,带着齿咬的吻从被吻得红肿的唇一路延伸到脖颈:「我放你走。」

  双肩銝地收紧。敖钦紧紧拥着默然无语的道者:「小道士,你要记住,本君坐拥一方,身后不知多少倾城佳丽。若真排成队来任我遴选,你真么个小牛鼻,连最末尾也轮不上。」

  小道士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敖钦,你这个混账。」

  尾声

  三天后,道者启程。希夷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深深为他俩觉得齿冷:「真让人看不下去。」

  敖钦一直把小道士送到城门边。居然如来时一样,细雨霏霏。一人手中一把油纸伞。敖钦一路上一直叮嘱着他,为人要机警,要谨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别三言两语就被骗去买了。又再三叮嘱:「希夷待你总是好的,你跟着他学什么都好,就是别学他那副yīn阳怪气的破脾气,否则,就不招人喜欢了。」

  小道士一概点着头。哪怕步伐再迟缓,心中又有多少千语万言,见得那房檐下的卖货郎,行过那弯弯的白石拱桥,烁烁桃花之后,城门已在眼前。

  敖钦在城门下站住脚:「送君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小道士也不在推拒,打着伞背着长剑一步步往外走。一如来时,门内门外,俱是孤零零一道身影。

  「敖钦!」却是门外的他先回头。

  敖钦心中猛然一跳,道者那般清澈如许的墨瞳中,清晰印着他身后石桥垂柳桃花台榭。

  「如果你跟着我出城,我就陪在你身边。」雨水模糊了道者的容颜,让他只能看到小道士月牙般弯起的嘴角。

  敖钦站在原地:「你骗我。」

  「我不骗你。」

  「真的?」

  「真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输了,你可不能反悔。」

  他果然笑着迈出门来,脚步还未落下,却是门外的小道士奋力冲了回来,狠狠拦在他身前,又将他撞回门内,两个人一同摔在地上,彼此皆是láng狈。

  敖钦坐在地上垂头看小道士墨黑的发:「看吧,我还没出门你就反悔了。」

  「你是混账。」趴在他怀里的小道士却哭了,当年再疼再痛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的道士哭得满脸都是湿的,「敖钦,你这个混账。」

  敖钦用手擦他的泪:「我是混账,所以你要离开我远远的。」

  他却哭得更凶,喃喃将他骂过一遍又一遍:「你明明不能出城的!你出了城就会魂飞魄散了。」

  敖钦捡起身边的伞来罩在两人头顶:「原来你知道。」口气还是无关紧要的。

  哪里会有城经历三百年还是从前模样,一丝一毫不曾更改?房檐前下的卖货郎、清河上的白石桥,还有河畔的桃花与绿柳,甚至城中那些日日早起卖菜的长舌妇人与红楼上甜笑卖笑的歌姬,无一不是造成尘土。

  眼下这城不过是他用术法设下的一个幻境,点点滴滴皆是记忆中的原先模样。方才有这永远入不了夏的暮chūn下不完的chūn雨。只因你我初见时,便是这般节气这般场景断断续续的雨。

  「这既是城,也是我的囚笼。」敖钦淡淡告诉他,「当年你不在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起先经常会回忆起从前,从初识到再遇到结局,支离破碎的,忽而想起这段,忽而又是那段。夜间也曾有梦,梦见行刑时的qíng景,那双几乎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方天画戟第一次在掌中颤抖,刺入小道士眉心的时候,心中掠过尖锐的一阵痛,痛到几乎无法自持,双目酸涩得像是能流出两行赤红的血来,最后却是连泪都未掉一颗,眼睁睁看着道者煛秀的面容被血染透。

  那时的小道士却还是笑的,最后时刻清醒过来半分,睁着一双依旧墨黑的眼瞳一直看进他心底:「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你,真傻。」

  就此再也睡不着,跑进书房里将当年留下来的书卷反反复复看过。

  塔由他而筑,城因他而建,他一个人住在里面,日日看着过往时光在眼前画过一遍又一遍。却再也出不去。降魔塔,降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听话的道士,告诉你别进塔,你偏进去。」

  他笑着轻声责骂他,「现在你知道了,你当真进了妖魔鬼怪的dòng府了,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紧紧揪住他衣襟的道者将手指握得关节发白:「为什么?」

  敖钦为他顺着发:「你都进去看过了,还问。」

  塔底镇着魔,心魔。你的,也是我的。

  那般气魄雄浑的塔,里头却只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打开看一眼,却是两张素白的短笺,梨花般皎洁的纸,乌木桌般浓黑的墨,寥寥两行,笔画勾连,yù语还休: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工整一狂乱,出自两人手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蠢道士,跟你相处久了,连本君都变得有些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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