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寝房的门被人推开。妫芷依旧一袭麻布深衣,背着药箱,面无表qíng的走至榻前,从锦被中拿出白苏纤细的手腕,一言不发的把脉。
眯着眼,仔细感受白苏腕上感受微弱的脉搏。十三几个人怕打扰她把脉,硬是将声音憋在喉咙里。
片刻之后,妫芷睁开眼睛,深深看了昏睡中的白苏一眼。这样微弱的脉搏,细不可辨,连续七日却不曾断,可见她的求生yù望十分qiáng烈。能独自与死亡搏斗如此之久还不曾放弃,她的坚韧可见一斑。
“唉!”妫芷叹息,忽然对白苏很是好奇,她在白府过的小心翼翼,白老爷也从来不曾给过她真正的父爱,还有什么可留恋?
“小姐怎么样?”十三见妫芷叹气,以为qíng况不好,忙紧张的问道。
妫芷正要写药方的手顿了一下,收起写了一半的药方,“她如今连汤药都喝不下去,便是再开方子也无用。”
“求您救小姐。”十三以最卑微的跪姿,向妫芷行礼,“十三前些日因维护小姐冲撞您,十三以愿意以命谢罪,请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说罢,几步上前,从妫芷的药箱里取出一柄小巧的弯刀,猛的朝自己心口刺去。
妫芷眉心一跳,手中毛笔宛如利刃,飞速刺向她的手肘。十三只觉得自己握着刀的手一麻,刀子“哐啷”一声掉落在石板地面上。
“愚蠢!”妫芷冷冷道。
十一十二被这场景骇住,一时没了声音。妫芷冷盯了她一会,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满院子的白芽奇兰,静默半晌才道,“为何觉得她值得你以命换命?”
十三怔了一下,答道,“不是值不值得,是本分。”她是奴隶,本就应该为主尽忠,为主而生为主而死,一切不由命。
“你一个人的贱命便想换她?若是想要我救她,那就拿你们三个的命换她一个罢。”妫芷忽然目光犀利的看向十一、十二。
十一嘴唇蠕动几下,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十二也同样低头没有回答。无论如何她们也没有勇气像十三那样朝自己胸口挥刀。
“看到没有,只有你。”妫芷直视着她。
“对于我们这种奴隶来说,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什么也不做,看着素女殒命,我们会被转卖,也许会殉葬;二是,不惜一切办法救活她,若是她活必然不会亏待我的家人,若是她死,大不了我便舍了这条贱命。我知道,素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十三目光坚毅,她是在搏,拿自己一条命在搏。
“我愿意换!”十二忽然道。
十一怯怯的看了妫芷一眼,小声道,“奴婢......奴婢也愿。”
看来这个素女的人品居然挺得人心,妫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qíng,看向十三,“你凭什么以为我能救她,这几日,光是公卿家请来为她医治的大巫便不计其数,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小小的医女就能救活她!”
“我知道你能!”十三言语笃定,顿了下又道,“你如今只是一个奴隶,可知道我每次见到你为何行大礼?”
十三见她不语,便继续道,“三年前的冬天,我妹妹身患重病,被人伢丢弃乱岗,我连夜逃出,跑去乱岗将奄奄一息的妹妹背了出来,却因两日未曾进食晕倒在官道旁。那时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救了我们,并用奇怪的银针治好我妹妹。”
如果白苏醒着,她一定立刻知道十三所说的是针灸,可是在这个世界医术刚刚独立不久,针灸之术只有伏羲一脉的大巫才会使用,是不传秘法。
十三后来知道救她的少女是士大夫妫氏的嫡女,自己和妹妹又是奴隶身份,若是不赶快找一个家主,很快又会被人伢掳去,于是她便将自己和妹妹卖身到妫府。她们是没有经过调教的粗野丫头,长相也很一般,上不了台面,所以只能在妫府做些粗重的活计。
后来不到一年,妫府便不知因何被抄家,女眷全部充入奴籍,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十三姐们俩再次被买卖,恰好遇见去选买侍婢的婆主事。
“您比从前变了许多,刚开始我只是怀疑,可是这次您使用银针为小姐吊命,我才确定是您。”十三恳切的看着妫芷。她三年前便能起死回生,三年后应该更厉害了。
“你在婆主事身边呆了几年?”妫芷忽然偏离话题。
“两年。”十三道。
“果然。”妫芷自语道。妫府从前还没有倒的时候,她便听闻婆氏女师的大名,婆氏是尚京出了名的严谨,挑学生的条件很是苛刻,她亲自调教两年的侍女都能送给素女,想来是极其看好素女的。
素女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这般入婆氏的眼?又能让一个婢女不惜冲撞自己的救命恩人?妫芷看了一眼塌上面色如纸的白素,淡淡道,“我会救她。”
没有人知道,妫芷除了有医术在身,同时也通巫术,尚京城除了几个祖巫后代,她自信没有人能胜过她了。
十三瘫软在地,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满面,忽然又想到什么,又爬起来给妫芷磕了几个头,“您救了十三最重要的两个人,从此以后就是十三一辈子侍奉的主子。”
妫芷不说话,她今非昔比,妫府被抄家的那一刻至今,她的心境变了许多,虽然清高孤傲如昔,可是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什么贵女,而只是一片孤身飘零在人世间的枯叶。
“你们都出去。”妫芷道。
十三带着十一十二出去,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
暗香浮动,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月牙儿在天上高高悬起,宛如一张微笑的嘴,十三压抑着许多天的心qíng终于为之一松。
十三知道妫芷瞒着自己的医术,她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当年的事qíng,包括婆主事,可是也知道妫芷骨子里有多冷傲。当妫芷对素女言辞犀利的时候,十三就明白她如今连自救的兴致都没有,自然更没有闲qíng逸致去救别人。那日怒斥妫芷,说她如今不过是个奴隶,只是想让她能认清现实,好好活下去,直到素女一语戳破,十三才明白,这是妫芷永远都不会接受的事实,宁死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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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女人只是礼物第二十章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妫芷从白苏寝房中走出的时候,已是深夜。
但是成妆院仅有的三个婢女都没有睡觉,妫芷一出房门便看见眼巴巴的守在门口的三个人。
“小姐怎么样?”十三急切的想知道结果。
妫芷用宽袖掩嘴打了个呵欠,淡淡道,“我只是施针使她明日清醒过来,能够咽下汤药,她的身子亏虚,一个月之内不能下chuáng。”
“姑娘真是神人!”十二喜道,“大巫们办法用尽也不能使小姐醒过来呢!”
妫芷瞥了她欢喜的脸,冷冷道,“说好了是用你们三个的命换,她好了,也就是你们的死期。”
十二的小脸陡然一下失去了光彩,看着妫芷快步朝书房去的身影惆怅起来。
十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她竟和我们家小姐一样,喜欢作弄人。”
别看白苏平时一本正经,却有着诸多恶趣味,比如在宴会上吓唬huáng菱萁,把夫人送来的蝴蝶兰制作成gān花......经常百无聊赖的在她们这些婢女身上寻开心。
想到白苏的种种,十二觉得十三所说也很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的道,“可我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啊?”
十三翻了个白眼,“你瞧我们家主子寻人开心的时候,哪次不是很正经?”
这么一说,十二释怀了。她们几个都不笨,仔细想起来,好像妫芷确实没有真正想要她们小命的意思。
想通了,便也就不再纠结于此,满心欢喜的到寝房中,等着白苏醒过来。
三个神经紧张的婢女怕白苏夜里就醒了,便都守在寝房里,轮流照顾。
自从白苏昏迷不醒以后,妫芷便被白老爷调进成妆院,要她时刻守着白苏,有什么状况时,也能应急。以前十二总是抱怨这个医女白占地方,根本没什么用,现在心里别提有多感激她了,就是她此刻不闻不问的跑去书法睡觉,十二也觉得应当。
不同于成妆院悄悄燃起的希望,白老爷的书房里,一派死寂。
今夜轮到迟蓉和香蓉轮值,两人平素最得白老爷欢心,如今却大气也不敢喘的端立在塌侧。
“老爷,不如奴婢去唤桃姬过来服侍?”迟蓉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
香蓉见白老爷揉着眉心,立即很有眼色的上前帮他按摩。白老爷稍微舒坦一些,才道,“不用,今日谁也不想见。”
话音刚落,屋外侍婢通传道,“老爷,絮女来见。”
白老爷不悦的皱皱眉,“不见!”
外面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又折了回来,“禀老爷,絮女说事qíng紧急,乃是关于素女。”
白老爷正愁素女之事,听见此话,蓦地坐起身来,心道:絮女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得真有些好建议。便道,“请她进来吧。”
房门打开,絮女一袭白衣娉娉袅袅的走了进来,欠身道,“父亲。”
“嗯,坐。”白老爷也正从塌上起身,坐到案几旁。等到坐定之后,喝了几口茶,才看向絮女道,“我儿想说什么?”
“父亲,三妹病重,这几日女儿恨不能为父解忧,不敢前来徒增父亲烦恼。”絮女说着,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jīng致的面庞滑落,令人望之生怜。
白老爷的语气果然软了下来,“我儿莫哭,今次前来可是想到良策?”
絮女宽袖掩面,一边拭去泪水,唇边勾起一个yīn测的弯度。酝酿一下qíng绪之后,待到袖子刚刚拿开,眼中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俨然是梨花带雨,目光却是赤luǒluǒ的恨意,“父亲可憎恨柳家?”
不提柳家倒也罢,提到那个两面三刀的柳公,白老爷就气得浑身发抖,他六日前放下脸面去求柳家,两家又是即将结为亲家,从qíng到理,柳家也不能不帮忙啊!可是柳公仗着手中捏住白家商路命脉,觉得白家绝不敢悔婚,便随随便便找了个大巫敷衍了事。事后还道:若不是素女如今名动尚京,柳家盛不下这尊神,帮上一帮倒也没什么。
“小人!”白老爷咬牙切齿道。
絮女这时才堪堪止住泪水,看了迟蓉和香蓉一眼,迟蓉早已被她买通,而香蓉虽然不曾与她有瓜葛,却也绝不会背叛父亲,于是便放心的道,“父亲,女儿也是恨极了柳家,素女好歹也是我的亲妹妹,他们竟然毫不顾念qíng意,女儿一想到日后要嫁到那等亲qíng凉薄之地,心中便难受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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