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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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他毕竟是男人,而且是胸怀壮志的男人,就算不在乎官爵名位,不屑于邀功争宠,却不可能真的不在乎帝王的信任重用,以及因此得到的施展空间……裴行俭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进门之后才低声问道:“有什么事么?你怎么不大开心?”

  琉璃振作jīng神抬起头来:“没什么,只是到了这边之后,越来越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所以才会贪得无厌,所以才会痴心妄想,妄想着他能和自己一道就这样平凡安稳下去,而不是大展身手,去建立他的不世功勋……裴行俭挑了挑眉,笑了起来:“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老?”

  琉璃也笑:“我是寻常人,不能和你比!”裴行俭气度原本就好,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居然愈发卓然出众,自己虽然也不是老得很不堪,但还是没法比。

  裴行俭沉思片刻,居然点了点头:“的确不能比。如今我带你们几个出门,让不相识的人瞧见了,谁不羡慕我儿女双全?”

  琉璃又好气又好笑:“有你这么胡说八道的么?”

  裴行俭低头瞧着她:“总比你又胡思乱想了的好吧?嗯?”

  他的眼神太过明彻,语气又太过柔和,琉璃只觉得被他这么一看,自己所有的小心思仿佛都放在了六月的大太阳底下,不但无处遁形,而且转眼间便消融殆尽,留下的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温暖,一时间竟是答不上话来。好在帘外突然传来了小光庭奶声奶气的声音:“阿爷,阿娘”。

  裴行俭抬头笑道:“是六郎么?快进来让阿爷瞧瞧!”

  门帘一掀,光庭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了进来,闷头扑进了裴行俭的怀里。没过多久,三个住在外院的孩子也赶了过来。裴府的上房里顿时又像往日般欢声笑语响成了一片。

  一家人用过晚饭,裴行俭又考了考三个孩子的功课,便吩咐道:“你们回去之后再把以前读过的功课温习温习,过两日就去咱们在洛阳的族学里念书。”

  参玄只是八年前在洛阳上过几个月的族学,延休和庆远则从来都是在府里跟着先生上课的。听说此事,参玄和庆远都兴奋了起来,延休却皱着眉问道:“难不成是咱们在长安的族学太差了?”

  裴行俭摇头:“两处族学都不差,只是我日后会更忙,未必能督促你们,先生一时也请不到那么合适的,你们还是去族学更方便。那里的先生也都有真才实学,你们只要静下心跟着读上两年,自然会有长进。再者,你们如今都大了,也该去外头练一练识人断事的眼力,学一学待人接物的道理。族学里原是什么人家的子弟都有,你们正好能多jiāo些不同的族中兄弟。你们须牢记,在学里绝不可恃qiáng凌弱,更不能以衣冠家境取人。若是与同窗有了争执,不妨让他一步,谦逊容人,方是大家气度。”

  参玄应声问道:“那若是有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呢?”

  裴行俭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我教了你们这么些年,若去个族学还能被人欺负了去,也不必说是我裴家儿郎了!”

  琉璃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话说得威风!也不晓得当初是谁生怕自己仕途起伏,儿子们在族学里会听到风言风语,巴巴地在自家造了个小书院出来!

  裴行俭那边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篇道理,什么做人不可带一丝傲气,不可无三分傲骨,什么识人须带冷眼,莫看人如何待己,且看他如何待人……琉璃听到最后,忍不住还是cha嘴道:“你们到了学里,要记得互相照应。”这三个孩子里,参玄武力值够高,xing子却有些冲动;延休心里最是有谱,可嘴上太不肯饶人;清远倒是温和开朗,偏偏身子骨是三兄弟里最弱的……裴行俭笑道:“这倒好说,去了族学之后,他们会更晓得什么是手足兄弟。”他瞧着下头的三个孩子,突然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感慨。

  琉璃瞧见他的脸色,便知他多半是想起了自己幼时在族学里的坎坷经历,忙笑道:“这都过了二更了,今儿也累了一天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三兄弟齐刷刷地告了退,裴行俭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依旧有些悠远。琉璃有心扯开话题,想了想便问道:“你刚才说起吐蕃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行俭不以为意地答道:“也没什么,前阵子吐蕃的赞普突然去世了, 权臣拥立幼主。圣人觉得咱们可以趁机出兵。我原是一直留意着那边的 动静,又特意去查了査,得到的消息都是说这位权臣极有手段也极得人心, 如今上下一心,咱们若是轻举妄动,未必能讨到好处。”

  琉璃忙问那圣人怎么说?”

  裴行俭微微一笑:“圣人从善如流,自然是采纳了我的这点浅见。” 就是说,他眼下还不用带兵出征,琉璃不由松了口气。

  裴行俭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变得郑重起来:“琉璃,我劝圣人息兵,是眼下还不是动武的时机。不过自打十年前薛将军在大非川一败,吐蕃这些 年来愈发咄咄bī人,西突厥和北突厥也是各有打算,就算咱们按兵不动,不出两年,边境依旧会再起战事。以圣人近来对我的信重,到时……”他伸手按在琉璃的肩膀上,凝视着她的眸子,没有再往下说。

  琉璃心里一涩,到时他自然会上战场,会战无不胜,成为名垂青史的儒将之雄,然后……她努力控制着眼底的酸涩,点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孩子们。”

  裴行俭轻叹一声,将她环在怀中,低声道:“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琉璃闭上双眼,感受着他胸口那熟悉的温暖气息,听着那熟悉的qiáng劲心跳,心里也说不上是酸是苦,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裴行俭也没有开口,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琉璃的长考。自打新婚时起,他就喜欢这样安抚她,二十多年来,琉璃的长发也不知在他手里滑动过多少回,而此时他手中那丝缎般的褐色秀发里,已悄然夹上了最初的银丝。

  安静的屋子里,一时只听得见滴漏的轻响,一声声带着一去不返的清脆与空茫,仿佛岁月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裴行俭先开了口:“明日你先好好歇着,过了这两日,只怕访客会比长安更多,像那位右卫将军夫人,十有八九立马就会上门少不得要你费心费力了。”

  琉璃听他提到武三思夫人,兴致顿时更低。武三思和武承嗣都是在贬黜之地长大的,娶的也是当地小户,武承嗣的夫人还好些,并不爱出门应酬。这位武三思夫人刘氏却是个殷勤活泛的,只是那活泛太过上脸,殷勤又太过直接,每回登门造访,都会让琉璃深深地领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她闷闷地答了声:“知道了,我心里有数。”转头正想招呼婢女们进来问候梳洗,裴行俭却又突然道:“对了,你家那位庶母说是身子不好,要持戒做居士,正折腾着请人观礼,说不定要来烦你。我已打发管事送了药材过去,你就不必再管了。”

  琉璃愕然抬起头来,曹氏要请自己去看她的持戒仪轨?这么说来,那位找上门来的姨夫人,难不成是珊瑚?

  随即她便更加愕然地发现,自己一时竟怎么都想不起来,珊瑚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第二日早间,琉璃送走裴行俭后便开始处置家务。紫芝此次照旧是提前了一个多月过来准备,这些年她的xingqíng愈发沉稳周到,有她帮衬,琉璃不到半日就把家里的大小杂务都料理得清清慡慡。

  抬头瞧着未到中天的明媚chūn阳,她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到底还是立定脚跟,扬声道:“准备马车,我要回趟本家! ”

  库狄青林如今在兵部当差,大约是为了方便他去衙门,程氏在洛阳置办的宅院就在定鼎门街西的安业坊,从裴府坐车过去,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就到。看门的仆人通报进去,很快便有人带着婢女迎了出来,正是二十多年未见的珊瑚。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琉璃却不由怔住了。

  珊瑚的五官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丰满了一些,可不知怎地,看去却像换了个人。或许是脸上的线条太过圆润,或许是神qíng太过温顺,她原本艳丽的眉眼竟显得有些模糊,加上一身的素净打扮,怎么看都是位寻常人家的温良妇人,和琉璃印象里那位嚣张美艳的少女全然对不上号。

  不是说她嫁的人虽然年纪大些,对她还不错么?而且她一直跟着丈夫外放,并不用应对妯娌公婆、抚养原配留下的子女,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看见琉璃,珊瑚的脚步也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才加快步伐上前行礼,脸上露出了亲热的笑容:“阿姊安好!姊姊怎么今日才来?”

  她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却不算难听,只是那语气里的热qíng,却让琉璃差点打了个哆嗦——自己什么时辰跟她姊妹qíng深了?什么又叫“怎么今日才来”?

  她忙侧身换了一礼:“我是昨日午后到的洛阳,晚间才晓得妹妹居然来寻过我。我也纳闷呢,妹妹难得来一次,难不成是母亲大人有什么急事要找我?”

  珊瑚听到“母亲”二字,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努力扯了扯嘴角才挤出一句:“我、我也是上个月才回这边的,母亲倒也没什么急事……”

  琉璃微笑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劳烦妹妹先带我去给母亲请安吧!”

  珊瑚脸色更是尴尬,张嘴还要说话。琉璃皱眉瞧着她,加重了语气:“妹妹,有劳了!”她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满足曹氏的愿望,她只是想不明白,曹氏怎么会又闹腾起来?珊瑚怎么会突然回家?程氏又怎么会让她上门来骚扰自己?眼下裴行俭无暇理会这些琐事,她却不能真的置之不理。毕竟她也姓库狄,这个家真要闹出什么来,未必不会连累到她,乃至裴行俭。

  她这样一拉下脸来,珊瑚顿时不敢再多说,垂头应了声“是”,引着琉璃就往里走。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穿过库狄青林夫妇居住的院子,来到后面的上房。

  上房的台阶上,帘子早已被高高地打了起来。琉璃快步走进,抬头看见继母程氏神色如常的红润脸孔,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她上前两步正要行礼,程氏已摆手笑道:“大娘快莫多礼!听说大娘是昨日下半晌才到的,辛苦了一路,怎么也不在家多歇两日?家里又没什么大事,昨日就劳你送了那么多药材过来,今日又亲自上门,若让女婿晓得,还不得怪青林多事,觉得我这做母亲的不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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