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笑道,“莫提他,被你家长史拉进东屋里已说了半日的话,我还纳闷,这两个竟是一见如故了不成?”
裴行俭把安三郎拉到书房里说话?还说了这么久!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琉璃看着那虚掩着的书房门,不由纳闷起来。
第38章 万事俱备 居心叵测
堂屋里的食案早已布好,虚掩着门的书房里却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琉璃走上一步,想敲敲门,犹豫片刻,还是转头走了回来,却见康氏正看着案面发呆。
纯银包边的黑檀木食案上,错落的布着七八个碗碟。碧绿的韭菜、嫩绿的豌豆、焦huáng的烤ròu和雪白的豆腐,都放在带着些许蓝色斑点的透明玻璃碗中,正中是一个色彩斑斓瑰丽的彩色玻璃圆钵,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羊羹,一旁的两个金箔玻璃盘中放着刚出炉的小古楼子、玉面尖和各色西州的gān鲜瓜果,裴行俭和安三郎的座位前还摆着两个淡彩玻璃杯和一个彩绘双耳玻璃壶,红艳艳的酒色把壶上的金发美人映得愈发活灵活现。
看见琉璃走过来,康氏出了一口气,指着案面笑道,“这些琉璃器真真好看,放在一起便像画儿似的,怎么下得了箸去?”
琉璃笑了笑,“不过是从市坊里寻到的一些小玩意儿,图个新鲜好看罢了。”这些罗马玻璃器在西州便是稀罕物,在长安自然更是罕见,也不会有人烧包到拿来装菜盛饼——其实她自己平日里也舍不得。只是西州的饮食原与长安差别不算太大,今日又赶上她要去工坊看看弹弓的进度,厨娘仓促间做的这些家常菜肴,与安家的日常膳食几无区别,她也只好拿这些玻璃盘碟来充充场面。
康氏细看了半响,啧啧摇头,“这般稀罕的琉璃器,怎好拿来盛热物?若是裂了岂不是可惜得紧?”
琉璃一怔,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是罗马产的钠钙玻璃,与中原的铅钡琉璃成分不同,并不会怕热易碎,只能笑道,“阿嫂放心,我都试过了,这些却是不怕热的。”
康氏顿时想起自己似乎是听人说过,天竺那边来的琉璃与寻常的有些不同……还想再问,就听书房的木门吱呀一响,安三郎和裴行俭前后脚走了出来,裴行俭也罢了,依旧是平日里温和舒展的模样,安三郎却是眼神闪亮、满面红光,两撇胡子看去都比平日翘得高些。
康氏笑着迎了一步,“还以为有九郎陪你说话,你都不知饥饱了。”
裴行俭忙笑着欠身,“阿嫂莫怪,是守约的不是,拉着阿兄说话,竟是忘了时辰。”
安三郎嘿嘿的一笑,“这样的不是,我倒是想多沾几回!”
四人一面说笑,一面在食案边按宾主落座,安三郎一眼扫到食案上,不由也是一呆,裴行俭微笑着看了琉璃一眼,起身给安三郎的玻璃杯里满上了一杯葡萄酒,“这是柳中的三年葡萄酒,三郎不妨尝上一尝。”
安三郎却低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这个明显不是中原式样的玻璃杯,端起来饮了一口,叹道,“果然好酒……这杯盏可是天竺那边过来的?”
裴行俭点头,“三郎好眼力,她便是喜欢这些物件,不知买了多少来。”
安三郎看了这屋子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间屋子里的布置与众不同,六曲檀木屏风的帛面上是jīng致的手绘胡女图,地上铺着米色底赭红shòu纹的大食地毯,墙上挂着弯角羊头油灯,高案上的花瓶里,居然cha着两根七扭八曲的黑色树枝,每一样都颇不寻常,偏偏布置在一起,却丝毫不觉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风韵。
安三郎此时心qíng甚好,大口喝酒,赞不绝口,又吃了一个玉面尖,点头道,“这面馅端的鲜美!”
康氏看着他这一刻没歇下的笑脸,忍不住问,“九郎今日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高兴?”
安三郎笑而不语,看了裴行俭一眼,裴行俭笑道,“是我有事烦扰三郎相助。”
安三郎忙道,“哪里是我来相助?此事莫说于我,便是于安家,于西州行商都是极大的好事!”
裴行俭见琉璃和康氏都好奇的看着自己,笑着解释了一句,“今秋大军到后,军粮之事,我想让三郎带着行商们随军送粮。”
琉璃还有些不明所以,康氏脸上已露出了惊喜,“难不成是让安家揽下此事?”
安三郎瞟了她一眼,“这话糊涂,安家纵然有三头六臂,如何揽得下这桩事qíng?不过是牵个头,让西州常年来往的本分行商都进来,咱们统计行商这边的大致存货和各军仓的短缺数目而已!”商人原都愿意做朝廷的买卖,按裴行俭目前说的价钱,这笔军粮自然有不小的利润,安家又是牵头的,其间的好处不言而喻!他此次来西州,原本便不是为了开两家小店,而是要把安家的生意在西州做大扎稳,没料到迎头便是遇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
琉璃顿时明白过来,这等于是把军粮的官方任务变成了一桩生意,让行商们去收粮送粮,安家原本便隐隐是西州行商之首,出面组织自然最合适不过。只是,商人逐利,没有钱如何使得动?安三郎夫妇不知就里,她却是知道的,都护府里并无多少钱帛,裴行俭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琉璃不由困惑的看向他。
裴行俭却无意多说,只笑着问琉璃,“今日玉面尖里的熊ròu倒是肥美,你是何时买的?”
琉璃也知道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只是想到这熊ròu的来历么,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哪里是买的,是那位韩神医送的!”
裴行俭一怔,摇头笑了起来。韩四如今已是正经挂牌行医,可惜他名声在外,有钱些的人家谁肯找一个偷遍西州的shòu医来看病?眼下来找他的,依然多是那些看不起寻常医师的猎户牧民,送些ròu食瓜果便是诊费,遇到难得的鹿ròu熊ròu,韩四便会送到这边府里来,琉璃知道他也不宽裕,每每让阿琴带人去看看那屋里所缺,回赠些柴米油盐之物。
康氏好奇,忙问这“神医”是怎么回事,听琉璃说了一遍他的光辉事迹,笑得说不出话来,安三郎却道,“你知道什么?我跟长安凉州几处的医师们打过几年的jiāo道,看此人的做派,日后真是神医也未可知!”
琉璃点头道,“听阿琴说,这位韩四xing子虽然怪,对病人却是极好的,看病的手段也颇为高明。”
安三郎略一沉吟,便问了他如今行医的地方,“我想把药铺也开起来,倒恰恰是缺了个坐堂医。”
琉璃笑道,“请他容易得紧,阿兄多备些牛ròu便是!”
裴行俭一口酒正好在嗓子里,顿时咳了起来。
几个人说说笑笑用过了饭,安三郎便兴冲冲的告辞而去,道是要找西州的几家族亲一道商议此事。康氏却对琉璃道,过两日便是佛诞节,要与琉璃一道去大佛寺上香,琉璃自是点头应了。
眼见安氏夫妇已然走远,琉璃忙拉了裴行俭问,“这军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今真已有了主意?”
裴行俭微笑道,“原先还只有五六分把握,跟三郎谈了这半日,此事已有八成。让行商随军,开军市、送军粮并非没有先例,说起来,行商无论是收粮还是送粮,比官府原是更神通广大,但往年弊端也多,一是账目容易混乱,支出太大,二是远近军仓丰欠不均,容易误事,今日我与三郎已就这些细处商议出了几个主意,想来不会再有此弊端。如此一来,看上去粮价虽然略高,但官府省了多少运粮的人力?若是此时便开始着手准备,想来今秋之军粮,必然不会有短缺之忧。”
琉璃点头,这个很好理解,市场行为必然比政府行为灵活高效嘛,只是,“都护府如今有多少钱帛?”
裴行俭淡然道,“大约还有一千多缗铜钱,两千来匹绢帛。”
也就是说还差得老远!琉璃突然有些懊恼,早知如此,真该把武夫人给的两万金留下几千才好!
裴行俭笑着看了琉璃一眼,“又有傻念头了,那些钱是一文也留不得的!”说着牵住她的手便往院内走,“你莫担忧,这些事我自有分寸,倒是给穆家三郎的贺礼,你看要送些什么好?”
琉璃拍了拍额头,笑道,“正是!我竟是差点忘了,三郎说明日便有行商去长安!说来你也算是做了一回月老,咱们的礼断然不能太轻了。”穆三郎在瓜州临时避到了康家,没想到这一避之下却与康家的小女儿有了缘分,康家原是昭武九姓里的显姓,这一家又甚是富裕,消息传回长安,穆家自是也乐见其成,如今康家的家主已带着女儿和穆三郎前往长安了,路上还遇见了安三郎夫妇,用康氏的话说,那康家妍娘也是“粉雕玉琢般的人儿,和穆家三郎真真是一对璧人”——麴崇裕若是知道自己还做了这样一桩好事,大约脸色会愈发jīng彩!
琉璃还想问问裴行俭到底有什么主意筹钱,裴行俭却笑道,“北边那大佛寺你还没去过?当真是值得一看,有些地方竟修得比大慈恩寺还有气势,壁画也极好。”
比大慈恩寺还好?琉璃自然知道,西州虽是小城,寺院却有数十处之多,又以位于大道北端大佛塔后的大佛寺最为宏伟,只是她来西州之后,不是忙着做雕版轧车,便是被裴行俭吩咐最好不要出门,竟是时至今日也没去看过一眼。但想来西州全城也不比长安的一个坊大多少,大慈恩寺的气势她又是亲眼目睹过的,若说这样的小城中能有寺庙能与大慈恩相比……琉璃不由狐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他不是故意转移话题吧?
只是两日之后,当琉璃真正站在大佛寺的大殿门前,才发现裴行俭的说法竟是一点没错。
四月初八,正值佛诞之日,满城佛幡飘舞,西州人几乎倾城而出,四里八乡的信徒更是早早便涌入城中,在大道两旁等候着行像的队伍。琉璃和康氏一早便由安氏的两位女眷陪着来了佛寺前,身边又颇有几个壮仆,却也是好不容易才穿过双塔对峙的夹道,走入寺院的南门。
只见这寺院与西州其他屋舍一般,也是生土为墙,却远比寻常民居顶高檐深,前庭里也是两塔对峙,而主殿则位于后院北侧高高的台基上,厚实无比的墙体足有数丈之高,需要高高的仰头才能看见上面那舒展的深黑色屋檐。走进殿门,却见主殿正中是一座三丈多高的塔柱,四面开龛,里面大小佛像都雕得庄严肃穆,正面佛台上主像结跏趺坐,yīn刻的衣纹流利简洁,面容上的微笑却略显程式。一看便知已是颇有些年头。而佛殿四面的墙壁上,从上到下全是各种说法和佛经故事的图案,多用赭huáng、朱砂之色,不少地方竟还贴着金箔,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华彩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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