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夷便知道,这件事qíng做得对了。若是做得不对,风昊是没有闲心来嘲笑自己的,早着急上火想办法去善后了。所以她笑了,很开心。
伯任摇头道:“你可没将话讲全呐。”
卫希夷低下头,声音变得小了些:“我就是想,比如杀人、比如偷窃,是不是都该明明白白地定下来,是什么样的罪,受什么样的罚?再比如父母有功劳,做子女的该享有什么,不该享有什么,免得他们过份?”
伯任没有吱声。
卫希夷继续解释道:“我也不喜欢‘规矩’,但是有些事qíng,是不能做的。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伯任抽过一枝箭来把玩:“全说了吧。”他就知道,能被风昊看上的学生,总有一些特异之处,卫希夷奇异的地方,大概就在于此了。
卫希夷抬起头来,问道:“可以吗?现在,合适立下规范吗?虽然不能要求每个匠师铸出来的鼎都是一个样子的,但是鼎就是应该是三足的,不是吗?”
“你还有什么顾虑呢?”伯任问道。
“我觉得,人们向往一个君主,是认为这样的君主能让他们生活舒适愉快,奴隶想少受鞭鞑吃饱穿暖,庶人想可以跟随君主建功立业成为贵人,百官想扩大自己的封地、拥有更大的权利和更多的财富。如果明明白白限定了他们的权利,会不会不妥?”
伯任与风昊相视而笑,风昊笑骂道:“笨!不讲得明白了,这些限定就不存在了吗?是限定,也是确定,明确了他们能得到的东西,不是也很好吗?”
“可是,不是说,律法,庶人不知,使知畏惧吗?”
伯任道:“不过是没有人教他们罢了。”伯任轻描淡写了一句。而且,“没有人教他们”,放出来,看得懂的,还是有条件识字的人居多。庶人如果能够有恒心有毅力学习,也认得了,则对于伯任而言,是一件好事。
风昊面色沉沉,想了一会儿,叹道:“你缺人呀!”
卫希夷轻声问道:“是不是,与王一样?”她口里的王,还是南君浑镜。南君帐下,奴隶出身而成为将军的,也有一两个,数目虽然少,却不是没有。伯任面临与浑镜一样的问题,都是新兴,领土的扩张便需要更多的人口和人才。他们甚至盼望着庶人中出类拔萃者可以站到自己一边,挥洒着鲜血与汗水,为自己出力立功,成为“贵人”中的一员。
接下来,便没有卫希夷什么事儿了(……)风昊与伯任讨论起了规定律法的事qíng,卫希夷自己还在学习,并且容濯讲的、太叔玉讲的、风昊讲的,三人说的都有些出入。所谓圣王定律,至今两百年,早走形得不成样儿了。当年圣王自己定的律,是与诸侯的约定,出了圣王的地盘,别人也是有选择的接受的。
之前有文字、有律法,然而两者皆有,并不代表两者当时便结合在一起了。现在,风昊与伯任要做的,便是将两者结合起来,作jīng确的表述,同时还要考虑到量刑等等的问题。
这些,都是卫希夷现在做不了的事qíng。
两人聊得兴起,卫希夷也听得起劲。从风昊讲“第一条,要开宗明义,为何定律,为使有法可依、有理可循,人人皆如此,受罚者不以为冤枉,也免得判罚者被当作不公。”
其后的内容里,又包括了明贵贱之责等等,二人一共定下了十三条大律,其余细则有待来日补充。内里关于“贵人”的种种特权,无论是提出的,还是听的,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实便是如此。大家也觉得,有立过功勋之人,确与别人不该同样视之。
哺食时,十三条大律已定,卫希夷听得心驰神往。恍惚间,忽然想到:我所想的,这也算是成真了吧?
可是内里的曲折,真是一言难尽啊。
哺食上来,卫希夷望向犹面带兴奋的风昊,问道:“老师,那个女婼服气,并不是因为我罚他儿子偷窃,她认罪,也只是认‘偷了国君的东西’这一条。难道偷窃不是罪吗?”
风昊翻了个白眼:“那是她蠢!你与蠢货较的什么劲?你不是说得挺好吗?不是去跟她讲道理的!跟懂理的人讲道理,不懂理的人,打就可以了。你对驴讲一百年的道理,它还是驴。费的什么事?”
“我……”
“不要得意,不要翘尾巴,不要因为自己有了一个值得称颂的念头,就忘记了原本自己明白的道理。有一个很好的主意的时候,就非要所有人都叫好,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就要告诉自己,是他们蠢。”风昊最后一句说得果断极了。
伯任微笑道:“希夷啊,我曾与你一样,想要别人‘服’。怎么服呢?以理服之。可是他们总是听不懂,白白làng费了许多心血,后来发现,打,也是可打服的。他们不需要懂,不需要服,照做就可以了。”
卫希夷:……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qíng。
风昊续道:“当然啦,有些事儿,你觉得对了,别人不懂,未必就是别人蠢,说不定是你蠢哩。这个时候,就要看结果,看事实到底是谁蠢。”
“如果等到结果就晚了呢?”
风昊一指自己的鼻尖儿:“那就要看我的了,看我教了你多少。也要看你的,看你学了多少。看你能不能判明孰对孰错。”
“对如何,错如何?”
“对就生,错就死,”风昊说得很冷酷,“有些错可以犯,有些不可以。你最好不要想什么错可以犯,而是想,如何做得对。”
卫希夷点点头。
伯任道:“真趁着你现在犯不了大错,先试试手吧。”
“咦?”
伯任与风昊对望了一眼,道:“我与老师商量过了,你年纪虽小,也识字,也知道些道理,领一职吧。”
“啊啊?不上课了吗?”不是吧?才上几天课啊?
风昊道:“现在让你做什么能行呀?你就领个闲职。”
说是闲职,看起来还是挺重要的,伯任给他派的,是宫禁的工作。并非让她主管此事,而是作为几个副职之一,每天只要工作半天,巡查宫禁,搜检有无可疑之人。守卫宫室,这是屠维曾经做过的事qíng,卫希夷上手很快,也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问题,阳城的宫殿守卫轮班,可比南君那里周密得多了。她与屠维当年的身份不同,带领属下的方式也不可照搬。胜在身份压人,伯任没有女儿,异母妹妹远在他方且不得伯任喜欢,卫希夷便显得贵重了起来。女杼与庚皆有良言提醒,使她静下心来,不可轻狂。
一年之后,她学习的内容变了一变,工作的内容也变了,伯任命她巡视阳城的城防。这项工作也不是她能够主领的,自有主官,又有风昊将守城、攻城、布阵等,一一教授。别人学习的时候,是没有一座坚城可以实习的,卫希夷可占了大便宜了。
第三年,伯任jiāo给她的工作又变了,却是阳城周围田地、牧场的巡查与管理。
再过一年,伯任两座新城建成,卫希夷与风昊前往其中一座新城,代为主持。便在这一年,伯任与风昊二人厘定的律法正式成文,卫希夷便携亲笔抄写的律法简牍抵达新城,召来工匠,将十三律镌于石上。
到得第六年上,伯任根基稳固,寻了个过得去的借口,开始了并吞扩张之旅。卫希夷当仁不让披挂上阵,随他镇在中军。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了长大了,十四岁了哈!
就要回去看看了!
成文法的肇源2333333333333333
第76章 太顺利
时值初夏。
正是打仗的好时节。
中山国处于偏此一些的地方,初夏时节不冷不热,chūn耕又过去了,还未到收获的季节。正是能够抽出人手,又不对将来的生活造成很大不良影响的时候。
这样一个时间,却不是伯任特意挑的,即使他想,别人也未必愿意配合。这凑巧了的。
自祭天立国至今,已有六年光景,这六年里,年景差的时候居多,只有一、二年不算是灾年而已。中山国得益于耕种技术的先进,选址既佳、人少qíng况不算特别复杂,伯任又管理得当,日子非但能够过得下去,还有些盈余。
周边国家就未免惨了些。以嵬国为例,他们的耕种技术并不好,在风调雨顺的时候,洒下种子,除除糙,秋天的收获能够保证温饱。同时,狩猎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着比较重要的部分。嵬君也重视粮糙的积蓄,城内粮糙足支三年,已不算差。
不想连续遇到了六年不丰收的年景,嵬君自己的国库可以保证积蓄,其下庶人、奴隶的生计便成了问题。天时不好,不止粮食收成少了,连带的飞禽走shòu都少了。而嵬君为了保证积累,并没有减少赋税。
于是乎,嵬国之百姓,乃至于奴隶,对嵬君都不满了起来。诚如卫希夷想要“立规矩”时认为的那样,“天意”、“民心”反噬的时候,恶人作恶已经作得足足的了,才会有“报应”。在“报应”来临之前,许多力弱者的优先选择是逃避。
开始是边境,几年后渐至国内,先是一无所有的奴隶,再是生活难以为继的庶人。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逃往中山。
伯任经营中山国,既有优于他国的耕种水平,抚民又宽严相济。因产出优于他国,他国九分税一,伯任便可十五税一。更因为中山国新近扩张,需要大量的人品,又有明确的法令,可保庶人与奴隶安心过活。
最令嵬君不满的是,伯任收人!但凡肯认真垦荒的,伯任都收。内里若有些技艺傍身的,还能得到优待。包括奴隶,一个也不还给嵬君!
一个没有百姓、没有奴隶的国君,还是国君吗?
嵬君气愤已极,他的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着这片土地,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有一个恶邻居,会将他家的百姓与奴隶给诱拐走!这怎么可以?做邻居怎么可以这么不厚道?枉我当年还亲自去道贺,还想将女儿嫁给你!嵬君遣使向伯任发出了抗议,要求伯任归还人品。
伯任当然不肯还!
还什么还?吃到嘴里的,还要吐出来?你想什么呢?再说了,又不是我去抢的!是他们自己过来的。脚长在他们的身上,我管不着。
当然,答复的时候,伯任讲得诚恳已极,表示自己十分惶恐,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国家里居然还有嵬人存在,他的国家里,有的都是中山国人,所谓嵬人,就只有嵬使一行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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