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求见他,嗯?咱把这一篇翻过去,从此不用再惦记,好不好?”
太叔玉忙说:“我去。”
屠维道:“哎,哎,我去就行了,你们别都去,别要打仗似的。”
夏夫人感叹,这位叔父真是个厚道又实诚的人。她却不知道,这位厚道又实诚的长辈,心里明镜似的。风起云涌,大势将变,自家后院可不能不太平。
虞公涅正在隔壁捶靶子,木靶子险些被他捶破个大dòng来,他心里不安得紧——你们一家人都齐了,哼……不会将阿昌带走吧?
难得的,虞公涅感受到一种小媳妇式的忧虑。
太叔玉奉屠维上门,虞公涅还想绷一下。太叔玉认母之后,虞公涅有恍然——先前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有不安——原来他还有更亲的人,有愤怒——居然瞒着我!居然统统化作了三个字“怎么办”?平素掩饰得好,他也与女杼王不见王。现在屠维上门了,虞公涅忽然发现,对这个“怎么办”,他心里没有答案。
不想失去亲人……虞公涅一瞬间能够体会到太叔玉之前曾有过的心qíng。
不不不不,我才不要低声下气,虞公涅昂起了头。这份气势很快便消散了——太叔玉之狡猾,也是不着痕迹的,他带来了祁昌。祁昌迈着小四方步,踱到虞公涅身边,拽拽他的袖子,张口吐出一个字:“哥。”
虞公涅瞬间软化。
三人去不多时,便将虞公涅带到了太叔府来。两府之间墙上的门dòng又被打开了,往来十分方便。夏夫人喜上眉梢,她知道,这是太叔玉梦寐以求的。太叔玉开心了,夏夫人也就开心。心道:这实诚人的运气,总不会差。家中有个实诚的亲戚,日子也会变得舒心许多。同时小小声地对自己说,妹妹应该是像这位叔父的。嗯,屠维比女杼,可让人觉得亲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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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夏夫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厚道慡快又讨喜的人噎起人来,可比jian诈狡猾之徒更让人难受。
话说,太子嘉两手空空回到宫中,急匆匆向申王禀报了迎接之事,向申王讨主意。申王收养紧锁,沉默良久,方道:“还是要迎王后回来的,你那是什么样子?确是我疏忽了王后,也该向王后致歉。大事迫在眉睫,能争得一分助力,就要尽力去争,否则,悔之晚矣。”语中带着明显的疲惫。
太子嘉低声道:“王后有不满,说出来便是,何必……”
申王摆手道:“错在我。”
一向高大的父亲低声下气,太子嘉心中难过:“爹又何必……”
申王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好,有傲气很好,也要知道谦逊,会低头。低头又怎样,又不会丢掉什么,更不会死!比起死,我宁愿低头,只要脑袋还安在脖子上,总有再昂起来的一天。要是掉到地上,可就再也抬不起来啦。”
太子嘉惊讶地道:“您何出此言?”
“越君是携重兵而来的?”
“她要造反吗?爹有此疑,为何还让越兵驻扎近郊?”
“她的xingqíng,向来粗疏直白。或许为了自保,又或者真为了治水,都不是好兆头,”申王冷静地道,“已经有人无视天邑,无视我,敢领重兵前来啦。想这么做,准备这么做的,又岂止她一人?”
太子嘉迟疑地问:“那,是否要?”
“不要试探,不要对她发难,不要问她与南君之间有什么约定。谁向她发难,她就敢动手,事qíng就不好挽回啦。且忍这一时,你一定要与阿先同心协力,将水患根除。只有这样,才能挽回局面。所以,要迎回王后啊。”
“阿先去他姨母那里了,我看他也有些着急的,他的xing子倒好。他会劝王后回来的吧?”
“xing子若好,就劝不动。xing子不好,就不会劝。王后那里,我去请,阿先那里,你一定要客气,明白吗?对越君也不要横眉竖眼,在越地做成的事qíng,没有她的首肯,也是不能够的。不要小瞧了她。”
太子嘉勉qiáng答应了。
父子二人想要息事宁人,度此难关,却不知在别人眼里,说话再好听,也掩不过争功夺利的事实。有此心结,似屠维这等“老实人”,也要刺一刺申王了。
既然已到天邑,姜先又想借治水之事立威养望,见申王也是必须的。卫希夷与屠维才到天邑,亦须往见申王——荆国可是被他们给吞了,那是申王的方伯之国。
接见的场面颇为隆重,申王yù为太子嘉铺路,再次大召诸侯,只为治水之事,是以百官、诸侯俱在。卫希夷与姜先联手女莹,将荆国并吞,是诸侯们关心的事qíng。祁叔多了个继父,也是要围观的。
人很齐。
荆国处南方,在中土诸侯眼中,也有些蛮人的意思,这并不代表可以随便被吞并。荆太子的母舅,国虽小,也是一方诸侯。姜先师出有名,不好指责,卫希夷父女就成了他暗中针对的目标了。卫希夷的蛮横,在天邑小有名气,屠维这两鬓微白,衣饰又显得原始的“老实人”成了他心目中的软柿子。
也不骂,只是讽刺屠维靠儿女吃饭。
“我不如孩子,qiáng过孩子不如我。”屠维面无愠色,反带几分老实人的骄傲。言语却如利箭,将申王心口扎出血来——太子嘉不算差,确又不及父亲之雄材大略了。
申王心累地打了个圆场:“天下父母心,莫不如此。我也盼着儿子比我好,唯愿此番治水可成。”
卫希夷因问:“是太子治水吗?早知道有太子做这件事,我便不带这些人来cao心了。”
申王心道,难道真是来帮忙的?他还真吃不准风昊这一门疯子的心事,慎重地道:“谁嫌做事的人多呢?大家齐心协力,方能度此难关,越君有意,可与唐公一道,襄助太子。”
卫希夷却不放过他,哪有什么便宜都给你占的好事呢?她问出了一个申王藏在心中暗中执行,而诸侯们未必乐见的问题:“王要使太子秉政了吗?”此言一出,连仇家都抛开了夙怨,一齐望向申王。
申王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第117章 翻脸了
有一个道理,申王明白、在座的诸位都明白,但是之前无人敢说。那便是,王位从无父传子。哪个诸侯、方伯,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国内,都是父传子。而天下,却不是这样的。
各部族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手艺或师徒、或父子,代代相传。硬要说的话,做部族之长,又或者是做一方诸侯、君主,也算是一门世代相传的手艺。但是,做王却没有这样的传统,或曰,诸侯没有这样的意愿。哪怕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就是父传子治人的。
大家日子过得舒服,忽然有了那么一个人,带着大队人马在你门前耀武扬威,要求你听他的话,给他缴粮缴贝,他要打仗了,你还要赔上人马跟随出征。跟随出征可以获得好处,然而……并不是每一次付出与收获都能成正比的。九赢一输,赢的时候不会觉得什么,输的时候就要难受了。但是,打不过他,只好认了。
再来,王的亲信、国家、部属、姻亲,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其他的人就要被分薄收益。以申王为例,陈后都被气回娘家了,可见利益之事,实无永久不变之理。
然而,做了王的人,尝过了做王的好处,是断然不肯放手的!自己尝到了好处,便想子子孙孙永享此利。若儿孙争气,诸侯反抗不得,也就认了。若儿孙不如父祖,还想保持这份尊荣,又有谁人能服呢?
“你打不过我,还要我给你当孙子,凭什么?”这几乎是所有人内心的想法。
当然,若是他们做了王,说不得,这想法就要再变上一变了。
自圣王以来,能平安传位于子的,还没有一例是成功的。非是王不愿,乃是做不到。每个王,都在想方设法,促成此事,申王也不例外。他jīng心地教养着太子嘉,太子嘉虽不及乃父开拓之能,各方面也做得中规中矩,不显无能。若无天灾,或许,就能让他做成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申王却一如所有的开拓者那样,并不肯轻易认输,yù借天灾之机,为儿子积攒人望。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若让太子嘉成事,则在整个治水的过程中,他将收获旁人难以企及的威望,熟悉河流沿岸的所有地理人文,也锻炼他的组织能力。
太子嘉虽有能力,却又不足以独立完成此任,申王便为儿子找帮手。这个帮手,便是姜先。然而,陈后不愿意自己儿子为人作嫁,姜先自己也不肯犯蠢,卫希夷站在姜先一边,且一向认为“能者上、庸者下”,跃跃yù试,颇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皆是不肯令申王如愿的。
又有一些诸侯,被申王压一头,捏着鼻子认了,却是不愿意再被太子嘉压在头上的。然而,申王仍在,皆不得已而噤声。就等着一个人挑个头儿,看申王压不下去了,大家便群起而……咳咳。
现在,一个慡快人将事qíng挑明了,摊到了大家的面前。
申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城府颇深,平素喜怒不形于色,遇到这件关乎根本的大事时,却也难以绷住以往的矜持了。卫希夷对他的坏心qíng一无所觉,依旧睁大了眼睛等着他的答案。姑娘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等着他来回答。
这个问题,申王是想在太子嘉治水有成之时,安排别人提出来,自己再做肯定回答的。绝没有计划过在内外jiāo困的时候,被人提前问出!
申王不能说不是,既不是,则治水之事,太子嘉便无法在主持大局的名义下差遣姜先。也不能说是,说了是,诸侯们现在便敢反对了。
好在申王数十年养出来的百官部下没有白养,当即有人跳出来,代他辩驳。太子嘉所设想之“我高居于上,裁判你们想反对、想折腾的人”,被申王灵活地运用在了此时。
宗伯越众而出:“越君何出此言?王须坐镇天邑,以安人心,则太子代父治水,有何不可?”
“啊?”卫希夷一脸的懵懂,用你脑子有病的口气反问道,“我说太子不可以治水了吗?”
这个,确实是没有的。
许多人见她不继续追问了,心中生出一股失望的qíng绪来。这些人并非便一意对申王不满,然而见一个敢冒头的又缩了回去,心中多少有些滋味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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