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是下开式的,上面糊着轻纱。夏季多蚊虫,关得很严。两个小家伙一点一点地从下沿推开了条fèng,拿尺子将它顶住,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从打开的fèng隙里钻了出来。卫希夷先探路,轻松地将脚放到了地上。身子往下一出溜,整个人便滑了出来:“行了,你来。”
女莹学着她的样子,不太熟练地往外溜,下裾被尺子一绕,险些被回落的窗户夹着了。一番惊险,两人掉了出来。蹲在窗下又是一阵窃喜,捂着嘴,分辨了方向,往前庭奔去。
卫希夷有些心急地道:“鼓都敲完了,听声音,是进大殿里了。”女莹没有她跑得快,扶着膝盖道:“哎呀,来不及了,有近路没有?”卫希夷道:“再走近路要被发现了,前面是王后的寝殿呀。”许后更喜欢长女,更重视长子和其他儿子,亲生的小女儿淘气不得她欢心,毕竟也是亲生的,还是放在自己寝殿不远的地方的。从女莹的住处往前去,恰要经过许后的寝殿,许后的侍人,是不会为女莹隐瞒的。
在八岁的孩子里,她们算高的,比起成年人,还是两双小短腿。两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花了许多时间,卫希夷也是安慰女莹,也是安慰自己,小声说:“没事,歌舞和侏儒才是最热闹的,这才到晌午。”女莹将她拉了一把,两人隐到一根巨大的廊柱后面,齐齐出了一口气——往大殿送酒食的庖厨来了。
尾随庖厨,到了大殿边上,躲在一边看热闹。开篇的歌舞已经到了尾声,穿着孔雀尾羽一般耀眼的舞衣的舞娘收成一个圈儿,向宾主致意后退下。接着,两个侏儒跳了出出来,他们的个头还没有两个小姑娘高,穿着花衣,脸上涂着油彩,将上下一般粗的身材摇摇摆摆,学着俏丽舞娘的动作,还问:“我与舞娘,孰美?”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两个小东西缩在一边,跟着一起乐,还要小心不要被发现。这样得到的快乐,比端坐在上面从容观赏还要多。面前无案、无食,也不能减轻这样的快活,反而又添了一些对零嘴的渴望。让这份记忆愈发鲜明。
堂上,南君笑完,让着姜先,请他尝特色生鱼脍。姜先面上的笑意有些勉qiáng,尝了两片便住手——中土不吃生食,除了果品,不动火的食物是不入口的。
卫希夷想了想,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三个小果子来,递给女莹两个。女莹接了,两人就着侏儒的笑料啃果子,啃完一个,女莹将手里的掰开了,分给卫希夷一半。这下都不大值得吃完了,伸舌头来边舔边看,也是有趣。
侏儒下场,又是几列执戈男子过来作舞,卫希夷喜欢看这个,激动地蹭蹭女莹。女莹也很开心,违背母亲的命令偷溜出来,本身就令她愉悦。在此之后做了什么,都是乐上加乐。正乐着,殿上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声响越来越大,变成了慌乱。
两人都是坐不住的xing子,也顾不得躲,踮着脚尖看热闹。无法保密的事qíng发生了——公子先他缓缓地歪倒了,栽到地上。殿上殿下,兵慌马乱,任续拔出了佩刀,甲士们也围了上来。
女莹这才想起来,这盛大的仪式是为欢迎公子先准备的。小声问道:“他就是公子先?怎么这么没用?”她与卫希夷的观点是一致的,公子先是只gān瘦的jī崽,羽毛是漂亮,人是没用的。而且,因为他倒了,热闹也就瞧不成了。女莹郁闷地道:“真扫兴,回吧……”
“你们是得回了!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故作严肃的声音传来,卫希夷一个激灵。她最怕的人来了!
卫希夷天不怕地不怕,亲娘的竹尺都不能令她老实,姐姐羽的一个眼神却能让她安静好几天。羽不凶,十五岁的少女,体态修长而轻盈,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温柔的,连每一根头发都带着安抚的气息。她是卫希夷心里极喜爱,却又知道自己成不了的模样。像和风,像暖阳,与她在一起总是那么的舒服。
卫希夷学会老师教的功课,无所事事的时候,是羽给她开的小灶。她会南疆常用的笔画像鸟爪一样的七百三十二个字,会算术,会许后带来的中土文字。卫希夷一点也不想让姐姐发现她又淘气了,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由缩了一下,孰料女莹也与她一起缩了。
两个小东西缩抱在一起,一齐仰头,嘴巴张得像池塘里的锦鲤,圆圆的,眼睛也瞪得滚圆,呆呆的往上看。
羽也没了脾气,给两人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衣裳,叮当两声,卫希夷怀里还落下两个蚌壳磨的圆片来。羽惊讶地拣了起来,问道:“这是gān嘛?”卫希夷眼睛滴溜乱转,小声说:“自己做的。”女莹很有义气地道:“我让她做的。”等羽看过来的时候,声音也小了下去。在这样的少女面前,小女孩儿们天然有一种驯服感。
羽将蚌片放到了女莹手里,一手一个,将二人悄悄牵走:“快跟我走,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不知道?”训斥的口气也是软软的。有了羽带着,两人被当作膳房的小女奴,一路回到了寝殿,此时保姆还不知道两人已经跑了。看到她们,保姆也呆了:“这这这这……”
羽轻缓地道:“人带回来就好啦,别嚷,叫人知道了都不好jiāo代。希夷我领走,快给公主换衣裳。一会儿有人问起,就说希夷去膳房拿吃的了。”
人回来就好,保姆哪有反对的?巴不得有人来将这两个乱神拆开,连忙答应了。卫希夷也默默地被领走,女莹也有点懵,轻轻地问:“那还回来吗?”卫希夷不敢回答,羽微笑地弯下腰,对女莹道:“当然要回来的。”
女莹放心了,捏捏卫希夷的手:“快点回来呀。”羽耐心地等二人话别完,才将妹妹带走,路上小声说:“怎么不说话啦?”
“哼唧。”
“手挺巧的呀。”
“嘿嘿。”
“不给我做吗?”
手上一沉,羽低下头。卫希夷心里很兴奋,羽的女红比她好、厨艺比她好、除了淘气不如她……她身上的衣服是母亲和姐姐做的,编辫子是姐姐教的,现在姐姐问她要东西,真是太开心了!心里已经点头如jī啄米,脸上还要故作矜持地、缓缓地说:“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被抓包了,抓的人大家一定没想到(•‿•)
艾玛,其实小时候的偶像并不是美少男,是美少女呀~~~~
第6章 有道理
牵着姐姐的手,慢慢往膳房走去,卫希夷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渐渐地脚下开始小小地蹦一下。羽好笑地摇摇头,她喜欢这个妹妹,正如卫希夷喜欢她,任何yīn霾失落都无法在妹妹身上停留,看到她就会有好心qíng。
走着走着,卫希夷用自己以为很乖巧,在姐姐眼里已经恢复元气的欢快语调问:“阿姐,阿姐怎么找到我们的?怎么知道我们在大殿了?那个公子先是怎么回事呀?”在她心里,姐姐无所不能。
羽不禁莞尔,牵着妹妹的手被小东西坠得一晃一晃的,也主动顺着力道与她一起摇,口里说:“我带人去殿上帮忙,就看到你们了。真不小心,不对,真淘气。”说漏嘴,羽脸上微红。觉得口气太纵容了,连忙教育妹妹:“而且也给公主的保姆添麻烦了呀。”
“哼唧。”
羽耐心地给妹妹讲道理:“你想,要是织室里有不听话的,多给娘添麻烦呀。对别人好一点,别人也会为你着想的。对不对?”
“她们不听话,娘能打她们,保姆打不到我头上!那我又不是奴隶……”在羽不赞同的目光中,卫希夷的声音越来越小。
羽想了一想,对妹妹说:“道理是一样的,道理就像太阳,它照着国君照着王后,照着大臣,也不因为一个人是奴隶,就不照耀他。”
“哼唧。”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是姐姐说的也很有道理的样子。
羽也不着急一次就说服她,只是慢慢地讲道理:“你不给她添麻烦,她也不给你添麻烦,多好?”
这个勉qiáng能接受,卫希夷点了点头:“好吧,她们天天念叨,是够麻烦的。”
走过宫墙间的长巷,卫希夷忽然警惕地拉住羽的手:“有人!”
很快,羽也听到了转角的地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将妹妹掩在身后,望向转角,羽惊讶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工?”卫希夷从姐姐的背后探出个头来,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个白净高挑的年轻人,看起来是宫中做低等杂役的奴隶,端在胸前的右臂上有斑斑的血迹。从衣服上分辨人的身份是极容易的一件事qíng,身份越低,穿的越少,南国又炎热,连糙鞋都没得穿的奴隶也是不少。
卫希夷有些奇怪,这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虽然表qíng让人不舒服,却依旧是个好看的人。以她八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只要长得漂亮的人,不论男女,运气总是比别人好一些。尤其宫中,选出来做门面的总不能选丑八怪吧?个子高,相貌也不错,怎么会还做低等的奴隶?还受了伤?
羽却是知道的,南君不断征伐四方,作为南君一方有些身份的人,羽的家庭是越过越好的。而被征伐的部族与小邦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工的邦国令南君恨得牙痒痒,阿朵夫人所出之子,便是死在与之对阵的战场上。南君连大度地任用其中有能力者为自己效力的事qíng都不想做,而将他们全部罚作奴隶,身份越高的人,只有更惨,许多男子被阉割。
工便是其中之一。
做了宫中的阉奴,做着最粗重的工作,哪里缺了苦力,便将他填到哪里。将膳房的溲水担走之类的活计,工也没少做。是以羽认得他,工是个yīn沉的年轻人,但是能看出来,他极聪明,并且极有可能识字——识字的人和不识字的人,看到文字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读出其中的意思,记住,与一眼扫过像看了别不一样的花纹,停顿的时间、眼睛细微的动作,是不一样的。
后来被随便叫一声“工”,但是工以前一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有着不一样的来历。而且,他走路的样子,虽然带上一丝阉奴特有的步态,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架式,也是羽所熟悉的——那是武士行走带风的气概。
在这宫里,什么人都不能轻忽,哪怕是担溲水的阉奴。用心做活与随意泼溅,弄得膳房酸臭之气四溢,对膳房的人是截然不同的qíng况。惩罚捣乱的奴隶,也不能让污秽的味道消散得更快。羽一向与人为善,对方或真qíng或假意,总会回以善意,唯有工,无论如何开解,他总是一直yīn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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