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夷“pika”完了转过身对庚伸出了手来:“小心点,地上凉。”皱一下眉,踢踢脚,将鞋子踢了下来,自己穿着袜子踩在了地上。
地上很冰,将她的脚冰了一下,双□□替着蹦了两下,催促道:“你穿我的鞋,快点。”
太叔玉不赞同地看了女孩儿包围的头顶一眼,卫希夷没有接收到他的抗议,反而搀着庚,将她从车上弄了下来。双脚触到带着女孩儿体温的鞋子,庚小声说:“已经麻了,不觉得冷的。”卫希夷道:“我看着冷。”说着,又跳了两下。庚尽力飞快地趿着鞋往旁边挪开,不再挡在车门前。
太叔玉抽空飞给妻子一个眼神,不用夏夫人说话,便有侍飞一般跑进去给卫希夷找新鞋子去了。太叔玉有点紧张地向车内伸出双手,女杼看了他一眼,将卫应递给了他。太叔玉呼吸一滞,小心地接过男孩子小小的身躯,将他抱在怀里,还想再伸出手去接女杼。
女杼冷静地看了他一眼,别过眼去,自己下了车,丢下一句:“抱好吧。”自顾自看在地上跳得像只猴子一样的女儿,眼中闪过无奈。
太叔玉匆匆将卫应抱进门的时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侍女,抱来了卫希夷的鞋子。夏夫人道:“快进去烤火吧,晚上吃热的羊汤,好不好?”卫希夷排场地道:“好,”一面跳进鞋子里,“我给庚找点衣服穿去。”
夏夫人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还用你自己去找吗?”
卫希夷另一只手握着庚的手:“只有我的衣服她能穿得下吧,别人的都太大了呢。”她还想回去找点酒给庚擦擦手脚。奴隶什么身份,该有什么待遇,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在自己家里,女杼从来没让奴隶这么惨过,奴隶也是有衣服鞋子穿,有饱饭可以吃的。还有脸上的伤,对小姑娘这样做也是过份了。
庚自从下了车,便一声不吭,别人说什么,她都好像没听到一样。卫希夷说要带她去找衣服,她也没有推辞,也没有道歉,看得夏夫人一阵肝疼。
然而卫希夷却在女杼的纵然下,带着庚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太叔玉想了想,抱着卫应,跟在了女杼的身后,一齐往西庭去了。夏夫人既不放心丈夫,又觉得跟去看着个连感恩磕头都不会的奴隶太瞎眼,犹豫了一下,道:“我去厨下吩咐饭食。”心想,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在此一时,那一位可不是会看着女儿吃亏的人。
太叔玉抱着卫应,默默跟在女杼身后,前面是卫希夷领着庚去了自己的房间。小男孩儿热乎乎的被他抱在身前,几乎不想放手。到了室内,脱去鞋子,太叔玉轻声问:“放在哪儿?”女杼道:“快到晚饭时候了,不让他睡了,放下来吧。”
卫应没有睡着,小男孩儿被放下来的时候,小手攥着太叔玉的三根手指捏了一下,晃晃,松开手便跑到母亲身边了。
女杼指指身边的坐席,太叔玉默默过去坐了,听女杼扬声道:“你先让她篦了头发。”听到卫希夷答应了,才对太叔玉说:“车正那里的事qíng,不用太费心,他们不见,那便不见,本来也不是为了见他而去的。”
“咦?”太叔玉发出短促的疑问声。
女杼无语地看着他,在女杼冷静的目光里,太叔玉的神智归位了:“唔,也对的,毕竟故主。”
二人皆知女杼之意,乃是要与许后等人做出切割,不再受“故主”的束缚了。
女杼道:“太叔应该还有正事要忙。”
“咦?”我没有……
“谁都不是生下来要受欺负的,被rǔ骂,被鞭挞,所做的事qíng故意破坏,如果这都不是欺负,我就不知道什么是欺负了。”
太叔玉慑懦着:“是。”
女杼不太乐意看他这个样子,下了逐客令:“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起身的动作比平常慢了许多,太叔玉道:“晚膳请您同食,今日之事,还须有个对策的。”
女杼点点头。待太叔玉一步三回头地走后,女杼去看女儿,却对卫应道:“你乖乖,这个你不能看。不是自己的妻子,哪个女孩儿沐浴的时候,都不可以看,看到了也要当没看到,赶快避开。”
卫应默默地点头。
女杼道:“说话。”
“哦。”
曲起食指,轻敲儿子的头顶,女杼到了女儿叽叽喳喳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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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女孩子!在蛮地的时候没有,逃亡路上没有,到了天邑,这才第一回见到。
庚很瘦弱,皮包着骨头,她的肤色不算黑,却蒙着一种不健康的黯淡。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即使不破烂不脏兮兮的时候,料子也绝对不好。卫希夷的房间里放着两个大大的火盆取火,进门之后,卫希夷喊人拿来浴盆,告诉她将旧衣服脱下来扔到火里烧掉。
浴盆摆在屏风后面,庚没有反抗,默默地开始脱衣服。卫希夷按住了她的手:“等热水来了再脱呀,冷的。”
不多时,水来了,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卫希夷才让她将衣服在火盆里烧掉,然后进去沐浴。一直都是卫希夷讲话庚听着,照办,她一个人就包办了整个房间的音效。女杼让篦头发的时候,庚才坐在浴盆里。卫希夷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个。”取了篦子来。
庚也听到了,伸出gān瘦的胳膊,道:“不用了,给个刀,把头发刮了就行。”
她的头发枯huáng而凌乱,长长短短,狗啃的一般。
“咦?”
庚抬眼看了卫希夷一下:“有虱子,会痒。”传给你就不好了。
“哦哦,不要那样啊,洗一洗,篦一篦,就差不多了。你头往前伸点儿,我给你弄吧。”看庚的头发完全没打理过的样子,还要剃了头发,卫希夷担心她不会搞,将袖子捞到肩膀上挂着,打算亲自动手。
庚加重了语气道:“不能要了,刮下来一起烧了吧,看着烦。”
卫希夷想了想,捞了块粗麻块来垫着,将庚的头发剃了,包成一团,也在火盆里烧了。笑道:“好啦,以前不开心的都烧掉了!以后都要好好的。哎,你自己能洗吗?要擦背喊我啊。”
庚泡在热水里,觉得整个人都缓了过来,从骨至皮,全都热而□□,难得的舒服。右颊上一阵痒痒,抬手便要去挠。卫希夷又扑了过来:“结痂了就不要挠,会留疤的。哎,你指甲回来好好剪一剪。”
庚的指甲也豁得很难看,被指了出来,不由往水里埋了埋。听卫希夷嘀咕着什么:“那个女息怎么待人这么刻薄?”庚忽然说:“她对别人也不算刻薄,就是我讨人厌。”
“唉呀呀,不是那样说的,”卫希夷转到了屏风后面,从侧边上伸出半个脑袋来,“讨厌的人,可以惩罚,可以敌视,但是不可以折rǔ。”
“gān嘛对个奴隶这么好?”
“咦?”
“我是奴隶,你不知道吗?”庚的语气再次加重,她平淡说话的时候,有种“哦,你是天王老子啊?不知道,没看出来,你好,再见”的气质,加重语气的时候便有种“这都听不出来,你是傻bī吗?”的气质。不讨人喜欢的标准教科书式的语气。
“哦,你说那个呀,”卫希夷翻了翻兜,掏出竹刻的契书来,“过两天给你销了,你就不是了。”
“总这么放法,你家还有奴隶吗?”庚的口气十分地不客气。
“以前有的,不是我放的,”卫希夷认真地说,“后来变乱了,都丢了呀。”
“现在冒着危险弄来一个,gān嘛还要放呀?”
卫希夷奇道:“你说的奴隶,好像就是你啊。”
庚一噎:“滥好心不但会害己,还会害人的,你娘和弟弟不用奴隶伺候吗?”
卫希夷诚恳地道:“你这样做奴隶,会被打死的,我都将你带回来了,不能让你再死一回了吧?”
庚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嘟囔一句,洗着身上不知多少年没洗的污垢。卫希夷道:“擦背喊我啊。”庚粗鲁在地身上搓洗了一阵,道:“你别看谁都帮!”
“哦。”
这个满不在乎的口气……庚生气地道:“还有你要见的那个什么蛮子,他们家不会好了。”
“喂!”卫希夷生气了,“你怎么说话的呢?”
庚咕嘟了一口洗澡水,又吐了出来,右颊更痒了:“车正讨厌他的母亲!恨不得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出现过。”
“咦?”
庚用坑坑洼洼的指甲挠着后背:“我擦地的时候见过他,他讨厌他的母亲,觉得他的母亲很丢人。他对王像狗对主子,龙首城的一切都是好的,蛮人的一切都是糟糕的。他也讨厌许侯,讨厌与他父母一切有关的东西。”
“啊?!那……”
“他的妹妹们要是听他的话,他会照顾的,不听他的话,顶多关起来。”
“那我更要见女公子了。”
“别去理他们!你拿什么身份见他们?故国的臣子?以后他们要怎么支使你,你就怎么听吗?”
“呃?”
庚又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才大了点声音说:“他们一家都不好,不要理会,他们不肯见你最好了,不是你不念旧qíng,是他们不识好歹。从此后你再没有什么故主,多好。”
女杼听了一阵,没有进去,微笑着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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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餐的时候,庚已经换上了卫希夷的衣服,卫希夷也知道她比自己还大两岁。裹着温暖柔软的衣服,穿上了鞋子,肚子里装了半盘卫希夷摸来的糕饼,庚顶着光秃秃的脑袋跟在卫希夷的后面去见太叔夫妇。
夏夫人与太叔早商量了一回,她的意见,这个奴隶,如果连女息都受不了的话(她也受不了这么个货),为了安全,还是不要留在卫希夷身边了。找个医工,给她脸上伤敷一敷药,打发去做个杂役。太叔府上从不刻薄奴隶,又有监工看着,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如果卫希夷需要同龄的玩伴,可以仔细挑选,陪伴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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