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为他宽衣,门外陡然传来贴身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禀告皇上,连鹰大人求见。”
他眸一沉,望向正在为他解腰带的她,她则对他回以一笑,披散着长发,拖着过长的睡裙走到了轻纱摆摆dàngdàng的里间。
“传!”他对门外沉声道,迈步走到处理政事的暖阁,等待连鹰进来。
即刻,连鹰让公公带进来了,依旧是那身没有生气的黑,一脸的面无表qíng。
“皇上。”连鹰抱拳,一字一句禀告他所探查到的:“墨水镇山谷谷底的那具无头尸体确实不是王妃娘娘,也不是妙手回chūn,只是一个犯了死罪的女囚犯。连鹰当日根据那排马蹄印追到了北梁,北梁是夏侯军的扎营地,如若马上的人真是王妃娘娘的话,那么王妃娘娘是跟着夏侯军回到了海州。”
“讲重点吧。”宝座后的男人眸子深沉,用指抚额,微微侧首:“这些朕都知晓,谷底里的那具无头女尸不是她,从你入谷底打断朕的时候,朕就知晓了,那具尸体的背上没有那朵雪莲……朕只想知道,现在她的身边有没有人保护她。”
“是的,王爷您当时是太急切了,所以才失去理智。”连鹰恢复了以前的称呼,道:“据我军安cha在夏侯军里的探子回报,夏侯军里近期并没有出现陌生的年轻女子……”
“没有出现……那她在哪里?!”宝座上的男人焉然抬眸,眸中流转着某种急切与怒气,却让他用平稳的语压住:“朕知道她还活着,活在某个让朕看不到的角落,那一日她用笛音与朕告别,告诉朕,她要走了……呵,原来那支笛,是她自己抛下山谷的,表恩断qíng绝,永不再见。”
说到此处,他深邃眸里的眸光掀起巨làng:“这样也好,呵呵,这样也好,只要她还活着,有个男人保护她,就比呆在我身边好,我给不起她要的,给不起呀……”
“王爷……”连鹰心一震,被主子悲戚的样子弄得也心疼几分,道:“王爷您放心,王妃娘娘一定还活着,而且一定有夏侯玄保护她,墨水镇的那一日,夏侯玄曾经出现过,带了一白衣女子……”
“但是你说夏侯军内不曾出现过女子!”男人盯着他,又急又怒。
“行军打仗带着女子自然不方便,夏侯玄可能将王妃娘娘安置在另一处了,据连鹰探知,西门公子曾在海州城内出现,并也带了个白衣女子,对外声称是他娘子……”连鹰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西门?”连胤轩俊脸上闪过一抹痛楚,咬牙:“他与我多年同门qíng谊,不曾想却背叛我投靠夏侯,我待他不薄吗?!”又眸光微闪,眸中戾力敛去,换上沉定:“如若那个白衣女子是她,我便放心。西门和银面,虽与我对立,却都是爱她的,他们都很爱她%”
“只是王爷……”连鹰提出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严肃道:“夏侯军现在在渐渐往北海靠近,yù与被流放的夏侯皇族聚合拉大势力,王爷,我们现在应该趁势追击,莫要放虎归山……”
“先不要。”连胤轩抬手打断他,沉声道:“我会放夏侯一条生路。”
“王爷!”连鹰急了,大声起来:“您如此这般是养虎为患呀,连鹰明白王爷是为当初夏侯助你击退过朝廷大军,也担心王妃娘娘在他那边而伤到了她,才放过他,但是王爷您要明白,当夏侯玄与那群在北海蛰伏的余孽聚合,就不是夏侯玄能做得了主的。您和夏侯玄可以为了王妃娘娘而和平相处,但其他余党呢,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可是láng子野心,早已趁您初登基根基未稳之际打算反扑。还有南疆那边,宇文不除,国门难安,如若他们都在云雷láng狈为jian,我们就是两面受敌……”
“先除宇文!”连胤轩厉呵,剑眉紧皱:“先除宇文,退云雷敌军,不要动夏侯!”
“王爷,我们可以兵分两路,叶大人带兵前往南疆,连鹰带兵往北阻断夏侯去北海的去路,绝对不伤害到王妃娘娘……”
连胤轩眯眸:“朕说过,不要动夏侯!”
“王爷!”
“扑通!”一声,连鹰单膝跪地,重重跪下:“夏侯不除,大难临头,王爷您一定要趁势追击,一个不留!”
“啪!”连胤轩剑眉飞扬一身怒气,重重掷下一道军令:“朕现在派你即刻前往南疆灭宇文大军,接云坤帅印,遣云坤回京!”
“王爷!”
“接令!”
“连鹰……接令!”
等连鹰轻轻退出去,他斜依在龙椅上,用指撑额,痛苦闭上眼。
随即,一件薄衫轻轻搭上他的肩头,女子淡淡体香扑鼻。绛霜盈盈浅笑,站在他面前。
“绛霜。”他哑声张嘴,望着她。
绛霜在他旁边坐下,将身子贴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静静的。
他抬掌,揉着她柔软的发,抱紧她。
*
朗朗夜空,月如钩。
遍地糙木chūn,漫天泥糙香,一道纤细白影和一道挺拔黑影并肩坐在糙地里,望着夜色里的远方。
“墨玄,你说那里就是海吗?”女子怔怔望着,美目忧愁。
“嗯。”男子随着她望过去,望着那片没有尽头的尽头,回答她:“那里就是海,你的家乡莲绱,那里有很漂亮的莲花,有最纯真的笑容。映雪,你闻到海水的味道了吗?你听,海làng拍打海岸的声音……”
“真好闻,咸咸的,湿湿的。”女子微微仰面,闭着的双眸睫毛颤抖。
“映雪,不要失望。”夏侯玄望着她,手抬了抬,终是没有勇气去搂她,只能哑声道:“等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我们就去莲绱,楚幕连说,他会先撑着,你不要担心。”
映雪抚上隆起得高高的肚皮,睁开眼睛:“它还有一个月就出世了,可是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映雪!”夏侯玄卸了银色面具,半张俊脸在洁白月光下俊美非凡,而另一边,则用长发遮起,随着他的吼叫,dàng了dàng,“孩子很健康,而你,也会有解药的。”
一阵夜风起,chuī起银面的半边发,只见那张原本该俊美绝伦的俊脸上落着一片暗红纠结的血丝,层层叠叠,张牙舞爪,从脸额爬到太阳xué。
而映雪,发上包裹着的轻纱被chuī落,三千发丝随风起舞,如跳跃的jīng灵,在月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却不是乌黑闪亮,而是在青色中夹着白,花白一片。
她用纤指捏住一缕在脸边飞舞的白发,笑了:“即便那一天我不会衰竭而死,我这副模样也会吓坏我的孩子,呵呵,我不想让它知道它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娘……墨玄你知道的,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七日绝命的真正解药,然后就这样一天天老去,直到老到我没有力气……”
银面心口一痛,终是控制不住的搂住她的肩,激动道:“只要你肯爱别人,七日绝命就有解药,傻瓜!然后等生下孩子,你的头发就不会白得这么快,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不能让孩子那么快的消耗你的体能,你要相信我们都有解药,我们都能活着!”
映雪鼻子酸酸的,望着银面那半张被毁掉的脸,轻道:“墨玄你一定有解药的,我见过西门大哥的脸,那张脸是完好的,所以你脸上的印痕只是láng滴子带给你的,只要解了láng滴子,你就能恢复……但是……”
她的声音些微哽咽,眸中泪花在打转:“但是我希望墨玄你能永远出现,在我老去那一天帮我照顾这个孩子,让它喊你爹爹……”
“你这个笨蛋!”墨玄怒吼,不顾一切揽她入怀,“你没听明白吗?只要你肯爱别人,你就有救,你不爱楚幕连,所以他的心头ròu让你衰老……我们都被骗了,原来割ròu之人也是你爱的,你爱他他爱你,不然解了你体内的毒却依旧让你衰老,因为你不爱那个人,他给了心也没用,你的心还是在枯竭……所以只要让你的心活过来,你就有救,想想你的孩子,它不能一出世就没有爹没有娘……映雪……”
他放开她,紧紧搂着她的肩,祈求的望和她:“你看到了吗?你的身边还有另一座山,他在等着你,只要你愿意,他便能不要解药永远活在暗夜陪着你,或者和另一个他合成你喜欢的样子,只要你将心敞开一点点,你会发现你的世界不只有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山……”
“墨玄。”映雪声一出,便是泪千行,“我看得到你这座山,我看得到的,墨玄,我……”她的唇颤抖起来,似是说不下去,“我要活着……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好。”夏侯玄重新揽她入怀,脸搁在她的颈窝,嗓音沙哑颤抖:“好,看看你的孩子,好好活着。”
夜风乱,长发飞舞,落的是谁的泪珠,失的又是谁的心?
*
年初新帝登基,战败的夏侯军失云州,通州,退守北疆海州,沧州,却并没有遭趁胜追击,暂缓口气。所以说,海州沧州可以完全算得上是夏侯的地盘,没有外敌。
这日,映雪正在为夏侯军的一些家属接生,抱着哇哇大哭刚从娘胎出来浑身是血的婴孩浅浅笑了,有了孩子,真的很幸福呢。
西门在外头等着她不肯离去,说是要保护她的安危。她随了他去,却陡然听得简陋的木屋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响,碾起一阵阵的尘土,看阵势似是某支大军入了城来。
“西门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她安置好屋子内的平安母子,净了手走出来。
西门正望着那片挥散不去的尘土皱眉,道:“还不大清楚,但是应该不是银面的军队,银面的军队没有这么嚣张无理的,但我刚才看他们的旗子又是属于夏侯军的,莫非是另一支夏侯军?北海那边的?”
“不大清楚。”映雪摇摇头,看着西门俊美绝伦的脸,轻道:“应该是夏侯军,不然不会有人放他们入城,我相信银面的副将会处理好这事的。”
她声刚落,尘土未落的街上又响起一阵急切的马蹄子声,“笃,笃”的敲得人心发慌,西门连忙拉了她靠近屋子内,望着那匹马皱眉:“看样子刚刚那支夏侯军给银面带来麻烦了,你瞧这探子走得这么急,定是前线出了问题。小女鬼,我们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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