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父?”映雪暗暗吃惊,看着亚父的侧脸:“回chūn婆婆年轻时可是也中了七日绝命?”
“这个亚父不知。”亚父静静望着前方,老脸平静:“那年回chūn恼羞我入道,曾大闹我师门,借大风chuī毒粉,致我师兄弟死伤无数,从此消失不见。我也是在随胤轩来卞州那年知晓墨水镇曾有个妙手回chūn,但从未见过她的样子,只知早年白发……”
“亚父为何不让连胤轩帮忙找?”
亚父摇摇头,“无须惊忧他,亚父现在只想隐居山林,安安静静过完余生。”
“但是亚父还是关心回chūn婆婆的,说明……”
“嗯。”亚父也不推脱或隐瞒,道:“现在回首,才知曾经是那么伤害了一个女子,寻她,只为看看她。”
“亚父。”映雪静静看着他,问出一个埋藏于心底很久的问题:“当初亚父何以认定映雪和胤轩会相爱?”
“呵呵。”亚父朗声一笑,朝她看过来:“其实这个也不是亚父算出来的,只是直觉得胤轩会放过你,爱上你,那么你现在有没有后悔?”
“后悔相遇太晚。”映雪偏过头,望着远方。
“傻孩子,你要坚持住,你们会有转机的。”亚父安慰她,望了望身后,又道:“有人过来了,亚父先回火夫营,千万不要告诉他亚父在这里。还有,如果以后能出去,带亚父去见见回chūn,好吗?”
“好。”映雪轻轻点头,目送亚父苍老的身影大步离开。而后只是静静等在那里,等着连胤轩朝她走过来。
“原来你来了这里!”连胤轩长腿迈着大步走过来,紧紧盯着她:“回去帐篷里吧,外面凉。”
她静静望着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外面很好,我喜欢这里。”
“回去!”他伸手过来牵她,“你的裙子上都坐湿了。”
“我说了不回去!”她拍开他的手,躲闪的后退一步,冷冷盯着他:“你没听到吗?我说我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呆一会!”
他收回手,没有追过来,静静站在那里:“过几日我会回京。”
她心头一颤,想起了刚刚寻过来的连绛霜,闷声道:“好,最好带着你的皇后明日就走。”
“那么你呢?”他终于朝她走近一步,扶着她的双肩,俯视她:“你想要我回去吗?”
“呵。”她冷冷一笑,甩开他的手,“皇上要不要回去,怎么问起我来了?”
“映雪!”他轻吼,重新搂紧她的双肩,将她轻轻抵在后面的树gān上:“如果这是最后的日子,你也这么慷慨吗?如果从此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你也不会想我吗?”
映雪心中一酸,冷道:“没有这个如果,你要走就走,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他吼,紧紧掐着她的腰,低下头来急切寻她的唇,然后在侵占她的那一刻,哑声道:“不管你舍不舍得,一定要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她被迫承受,听到了他的声音,心一痛,冰凉的唇瓣被他撅住。怎么办,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么绝望?手腕缓缓攀上他的颈项,想承受,眼角却瞥到一抹红影静静立在不远处,望着这边。
“她来找你了。”她如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把推开他,“你的皇后来寻你了。”
男人身子一僵,立即扭头去看那红衣女子,而后在三人静默的片刻,红衣女子扭头就走。
“绛霜!”连胤轩皱眉,扭头看了映雪一眼,不得不上前去追。映雪看着,将身子软软斜倚在树gān上,身心俱疲。
莫待无风空待望 第六十章
一溪绿水皆chūn雨,半岸清山半夕阳。chūn雨过,万物皆绿,映雪站在那片新绿里,没想到两日前她背着孩子再次来到安山,明净竟然在山腰处等她。
那个时候大雨初晴,女尼身后的新叶泛着葱绿,一身灰衣在那映衬下显得极为肃穆淡泊。她手上捻着佛珠,托着钵,在山腰处对山脚翘首以盼。陡然见她出现,眸中更是不自觉露出出家人不该有的欣喜。
她想,明净原来如此挂念她的,也不知等了几日,于是很放心的随着明净上了山,并请求借宿几日。
明净没有问孩子是谁的,也没有过多的打扰她,除了每日三餐送斋食来,便不曾出现。而她,一直在房里抄着佛经,抄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里清静。
这日,夕阳很好,她走出尼姑庵默默往西走,沿着附近的林子,渐渐走到了一处峭壁。莺歌鸟语,花香扑鼻,她走近峭壁几步,看到了暮霭下的赫连军营。
前日赫连军的数量又多出了一倍,是叶云坤从京城带过来的,并囤积够了足够的兵马和粮糙,只等着对叛贼做最后一击。这最后一击就等于断了夏侯的所有退路,不留一个活口,不给翻身机会。
是呀,造反叛乱就是这样的下场,是不会被世人同qíng的,血流成河家破人亡又怎样,一旦成为争权夺势的工具,再多的牺牲也会有。她麻木了,不会去同qíng任何人,却牵挂夏侯军里的某个人。
不知道西门大哥和银面怎么样了?
平原上有一支铁骑在回营,黝黑健壮的骏马在荒原上飞奔,火红夕阳里尘土飞扬,大麾摆dàng,她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知道,那跑在最前面的一定是连胤轩。只有他才是那个一身霸气的统领者,有钢铁般的意志,烈火一样的雄心,而只要他从战场上回来,连绛霜一定在门口等他,为他擦去脸上的尘土,为他热酒菜暖chuáng铺,果果真真是一对恩爱鸳鸯。
他们重归于好了。
她陡然想起那晚他追上去了,将连绛霜重新拉回帐篷,紧紧抱着,让两人拥抱的影子在帐包上清晰可见。她站在外面看着,知道连绛霜并没有闹,而是他在自责愧疚,难以割舍。
他怎么割舍得下呢?换做是她,也是割舍不下的呀。
她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靠在chuáng角坐了一夜,翌日便带着孩子上了山。那个时候他天未亮就出营去迎接叶云坤的军队了,并不在营内,所以也不知晓在他前脚离开后她后脚便离开了。
“映雪施主,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小女尼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思,微微喘着气:“师父正找你呢,听说山脚下的赫连在搜山了,师父担心你,所以让小尼来寻寻,终于寻到你了,快随小尼回去吧。”
她眉一蹙,问道:“赫连军搜什么山?”
小女尼望望她,笑道:“他们正忙着打仗呢,上山来杀黑熊的闲功夫估计不会有,只怕是来寻某个重要的人。”
“他们也可能是在狩猎。”映雪心头微凉,不再看笑脸的小女尼,迈步往尼姑庵方向走,“那我们快回去吧。”
“嗯。”
等走到尼姑庵门前,明净早已焦急在门口等她了,轻道:“如果躲不过,就勇敢去面对吧,这样躲着不是办法。”
映雪眉心拢得更紧,默默往自己的房间走,道:“躲得过的,他不出几日就会回京,再也不会回来……”踏进门,去看睡在chuáng上的孩子,“能躲就躲吧。”
明净跟着走进来,先是虔诚合掌说了声“阿弥陀佛”,而后问道:“映雪施主,这个孩子是他的吗?”
映雪正在弯身抱孩子,手抖了一下,转过身来:“不是他的,这个孩子姓苏,苏无尘,随我姓。”
“哎,施主。”明净对她的话微微叹息,敛眸,语重心长道:“稚子尚且无辜,不该一出世就不沾尘世,不如叫妩尘,施主你看可好?”
“妩尘?”映雪看着孩子那双大大的黑亮眼睛,心头塌陷了一角。是啊,那双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多少期待与好奇呀,她才刚出生,对这个世界还是空白,她作为母亲能剥夺她爱人的权利吗?也许爱过伤过痛过,才能看破一切红尘呵。她轻道:“就如师父所言,取名叫妩尘吧,苏妩尘。”
“……”小妩尘竟是对她咧嘴一笑,小嘴咂咂,小胳膊在襁褓布里动啊动,想挣脱开来。
映雪抱着她坐到chuáng沿,陡然忧伤道:“明净,我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我不能将她还给那个男人,不想妩尘在宫里长大,可是我又没有多少日子了……明净,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我……”
“傻孩子。”明净走上前来,轻扶她的肩,劝慰道:“你还是将孩子jiāo给她的爹爹比较好,毕竟是亲生骨ròu,会放在手心里疼的。”
映雪用脸贴着孩子的小脸蛋,没有出声。
明净又问道:“映雪,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
映雪诧异抬头:“明净如何得知?”
明净眸光一闪,淡道:“贫尼看孩子的面相是双生之相,所以唐突一问,施主莫怪,阿弥陀佛。”
“嗯,我的确还有一个孩子。”映雪不疑有他,颔首黯然道:“只可惜,它没有这个命来到这个世上,是我这个做娘的太狠心,呵呵。”
而后仰首望着明净,含泪祈求道:“在我临死之前,明净可以告知我的娘亲在何处吗?映雪是真的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要抛下映雪?为什么要将映雪送人?而今日又为何没有勇气出来相认?”
明净大惊,连忙后退一步:“施主问的这些,贫尼一概不知!”
“明净!”映雪将孩子放回chuáng上,站起身来:“你知的!你知的!你的身上有娘亲的影子,却为何没有勇气出来相认!你的女儿和外孙女现在就在你面前,而你的女儿就快死了,为什么你还能如此铁石心肠,为什么,她只想见你最后一面啊……”
“施主你认错人了!”相较于映雪的激动,明净面容很安静,静静站在那里,手中的佛珠捻得快起来,“罪过,罪过!”而后陡然“喀嚓”一声,佛珠应声而断,洋洋洒洒滚了一地。
映雪看着那滚了一地的佛珠,笑了:“明净,你看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它在指责你的六亲不认,指责你的懦弱……呵呵,到底当年你做了什么事让你不敢认你的女儿?是什么事bī得你不得不出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施主累了,请歇息,贫尼这就告退。”凄厉的笑问,明净却给她这样的答案--一声“告退”,慌慌张张的转身,留给她一个单薄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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