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话落,内室之中静默片刻,苏烟紧握着苏娇的手,满脸都是紧张神色,那头顶的凤冠丁零当啷的细细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声。
看着这副模样的苏烟,苏娇那双水渍杏眸微转,最后定定的落到自己捏着那块栗子糕的手上,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侧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秀珠道:“秀珠,给大姐从小厨房里头拿两个熟jī蛋备着。”
听到苏娇的话,秀珠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是在苏娇叠叠的催促声下,还是提着裙摆出了内室。
秀珠走后,内室之中只余苏娇与苏烟两人,苏烟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苏娇一样又一样的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好几样东西堆到自己面前道:“大姐,三姐姐和六妹妹不在公府之中,不能与你来祝喜,你莫要介怀。”
听罢苏娇的话,苏烟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捻起苏娇堆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绣工粗糙的荷包,将其系到自己的腰间绶带处道:“父亲在做什么,我很是清楚,如今圣上圣体渐衰,储位未定,朝中各方势力吃紧,一点风chuī糙动,便能将人bī入死角,我只盼着三妹妹与六妹妹各有归宿才好。”
苏娇怔怔的听完苏烟的这番话,站在原处没动弹,片刻之后才道:“大姐比我……想的透彻……”
“不是我想的透彻,而是五妹妹,不用与我一般想的透彻。”因为苏烟知道,那个人会好好的将苏娇护在身后,挡住所有的风雨,即使天崩地裂,也舍不得她受一点苦,所以此刻看着xing子越发骄纵起来的苏娇,苏烟的心中是欣喜与羡慕的。
一边说着话,苏烟一边将从自己绶带上解下来的荷包递与苏娇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与五妹妹的相比,虽然少了几分看头,但是却好歹多了jīng细。”
看到苏烟眼中的打趣神色,苏娇娇嗔一声道:“我,我的荷包虽然不好看,但是也是费了心的……”说罢,苏娇看着苏烟那一脸的笑意,有些羞赧的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荷包,双眸微红的系到自己腰间道:“大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莫要忘了娇儿……”
“不会的,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好笑的伸手抚了抚苏娇那张白嫩面颊,苏烟缓声道:“日后我的娇儿,定会成为那最尊贵的人。”
听到苏烟那如同呢喃一般的话语,苏娇呐呐的开口道:“大姐……”
“好了,你去帮我看看,轿子可进来了?”打断苏娇的话,苏烟用巾帕轻轻的抹了抹眼角,抬首与苏娇道。
“……好。”犹豫着应了一声,苏娇提着裙摆又出了内室。
外头闷热的紧,苏娇感觉自己只走了几步路,便已经又出了一身细汗,她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细薄的流仙裙,有些难受的甩了甩那圆袖。
木制栏杆上被日头照的火热,苏娇的指尖刚刚碰上去,便被烫的缩了回来。
“呼呼……”轻轻的朝着自己被烫到的指尖chuī了一口气,苏娇半眯着双眸朝外看去,只见不远的角门处,顾兆坤身后跟着一众奴仆抬着喜轿,正往这处赶来,他身侧的媒婆笑盈盈的一路上也不知给多少丫鬟奴才塞了红包,惹得其余丫鬟奴才都一众围了上去讨要红包。
苏娇正看得兴起,却是不想突然瞄到烟云阁一侧廊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隐隐可见一条白皙小腿自廊下露出,那细长蜿蜒的鲜红血迹顺着那条纤细小腿缓缓浸润在被日头照的滚烫的青石板砖上。
被那刺目的鲜红一惊,苏娇提着裙摆,直接便绕下了阁楼。
房廊处绕着树荫藤蔓,明显比外头凉慡不少,苏娇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走到那处廊下,微微弯腰往那钻在廊下栏杆长椅处的人看去。
首先印入苏娇眼帘的是一双眼睛,恐惧,害怕,无助,蕴着满满的泪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混着脸上的血痕,滚成血泪。
“你……”看着那女童布满血痕的小脸,苏娇有些惊吓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努力的弯下腰肢,放缓声音道:“没事的,你出来……”
那女童听到苏娇的话,不仅没有出来,反而更往廊下缩了几分,而因为女童那越发蜷缩起来的身子,那从她小腿处淌下来的鲜血也愈发浓稠起来,看样子是伤口更撕裂了几分。
看着那女童害怕的模样,苏娇虽然无奈,但是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将人哄骗出来,而当她垂首看到那渐渐凝聚在自己脚边汇成一小瘫的血水,苏娇更是担心这女童的安危。
“王妃,您在这处做什么啊?”秀珠的声音远远传来,苏娇寻声看去,只见秀珠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抓着一个竹篮子,风风火火的朝着自己小跑了过来。
“你看……”一把拦住秀珠差点跑过头的身子,苏娇皱着一张白嫩小脸,有些担忧的伸手指了指那缩在廊下满身血污的女童。
秀珠顺着苏娇的手指看去,吓得惊叫一声,然后突然将手里的竹篮子往地上一扔,直接便提着裙摆钻进了那栏杆长椅之下。
“秀珠?”看到秀珠的动作,苏娇焦急的伸手拽了拽秀珠因为弯腰钻廊而拖曳在地上的宽袖道:“你莫吓到她……”
苏娇话音刚落,只见秀珠已经小心翼翼的将那缩在廊下的女童给牵了出来。
而当那女童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苏娇才知道那血原来不是从那女童的小腿处流下的,而是从她那未穿亵裤的双腿处流下的。
女童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勉qiáng遮到大腿根,露出的肌肤上青青紫紫满满都是伤痕,有些红肿流脓,有些渗着血迹,皮ròu外翻,甚至还能看到里头白色的森骨。
掩住自己的嘴,苏娇努力眨回自己眼中的热泪,看着秀珠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细细的替那女童掩好,又用宽袖小心翼翼的替那女童擦了擦脸,露出一张带血的惨白面容,然后半跪在地上搂住女童那纤瘦的身子抬首与苏娇道:“王妃,您不记得了吗?这女童便是那次庆国公府门口闹流民的时候您收留的那对姐弟啊……”
经秀珠一提醒,苏娇总算是想起来那时候的事qíng了,而那女童听到秀珠叫苏娇王妃,那双晦暗的眸子突然一下便瞪大了,直接便挣扎着出了秀珠的怀抱,然后半跪半爬的抱住苏娇的小腿道:“救,救……”
听着那女童发出不同于她这个年龄的沙哑嗓音,苏娇心中一紧,赶紧蹲下身子小心的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道:“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救,走……走……”一手扯着苏娇的宽袖,那女童一手用力的朝身后的墙壁指着,说话的模样十分艰难,细看之下还能看到那殷红的舌头上满是细密的伤痕。
顺着那女童的手指方向看去,苏娇只看到一堵雪白素墙,她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轻柔的握住那女童红肿不堪的双手道:“你别急,慢慢说……”
可是那女童说不清楚话,又急又燥,一直跪在地上嘶哑的嚎叫,双眸之中渐渐显出一抹血色赤红。
“王妃,她是不是想说让王妃您去救她的弟弟?”站在一旁的秀珠突然开口道。
“对啊,她这幅模样……那她弟弟……”抬首看了秀珠一眼,苏娇猛地起身,白嫩脸颊上显出一抹焦色道:“秀珠,你抱着这孩子,我们一道去看看。”
“是,王妃。”秀珠平日里在小厨房杀jī宰ròu的,这点子力气还是有的,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托抱住那满身是血的女童,然后细声道:“来,你指路。”
那女童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指,朝着前方房廊处遥遥一指,苏娇提起裙裾,与秀珠一道穿过房廊往那处而去。
身后,热闹的迎亲队伍缓缓而来,一大群丫鬟奴才围拢在一处,喜婆笑盈盈的走上阁楼,与守在房门口的丫鬟说乐。
苏烟头戴红盖,被刚刚与迎亲队伍一道赶来的庄氏搀扶着走出内室往楼下而去。
跨出门槛,苏烟被喜婆背在背上,摇摇晃晃的朝着那喜轿走去。
顾兆坤站在喜轿面前,目光柔和的看向那个穿着一身艳丽喜服的纤瘦身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笑容。
一旁高唱嫁女调,苏烟被喜婆小心翼翼的从背上放下,停驻在顾兆坤面前。
顾兆坤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牵住苏烟那细滑的素手,将一张红条塞入她的掌心。
感觉到掌心之中的异物,苏烟微微一怔,随后便被庄氏与喜婆一道催促着上了喜轿。
喜轿颠颠,从角门而出,苏烟慢慢松开紧捏着的掌心,露出里头那张被她捏皱的红条。
“契阔关乎生死,执子便要白首。”十二个端端正正的字,犹如那个人一般,安安静静的显立在红条之上,苏烟伸出细细抚过那红条上的墨色痕迹,眼角不禁轻轻的划过一滴热泪。
这个傻子……
那边,苏娇与秀珠抱着那女童,一路穿过房廊绕过拱门,停驻在了雅苑门前。
苏娇抬首看着那明晃晃的“雅苑”二字,又转头看了看隔壁自己昨日刚刚出逃过的鹧皎院,禁不住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晨间苏娇闹着金邑宴要过来时,那人原本派了几个身手较好的女婢跟在自己身后,但是刚才在苏烟的院子里头时,却都被苏娇打发出去了,如今再看到这熟悉的鹧皎院,苏娇才恍惚想起来这庆国公府已经不是她原来的庆国公府了,而这鹧皎院也不是她原来的鹧皎院了。
按住秀珠正yù往里头去的身子,苏娇轻缓的开口道:“等一下。”
经过那么多次的意外,苏娇现在深刻的清楚自己身后有多少人盯着,先不说这是金铣住的院子,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的院子,她也不能如此莽撞的直接便带着人进去。
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苏娇扭头看了一眼被秀珠抱在怀中,正一脸焦色的看着自己的女童,然后突然转身朝着自己空dàngdàng的身后道:“有……人吗?”
看到苏娇这奇怪的举动,秀珠先是愣了愣,正当她想开口说话之际,脚边却是突然被扔了一块碎石。
那碎石力道不大,正正巧巧的打在秀珠的绣花鞋边,蹭过她微漾的裙裾,扬起一阵细土。
“行了,走。”看到那打在秀珠脚边的碎石,苏娇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到那雅苑门口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首先印入苏娇眼帘的是一大片假山藤蔓,细致的角亭连着房廊,下头是一汪细泉,泉眼淙淙,细流潺潺,端的是一副江南秀气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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