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下来看定艳少,似笑非笑道:“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要杀她了?”
“她是林家的一个隐患,家母在遗言中再三jiāo代:一旦发现容疏狂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必须立刻杀了她,也是这个原因,她绝不能嫁给少辞。”
她说着拿起香箸轻轻拨弄香炉中雪白的香灰,像是做什么万分紧要的事qíng。
忽然,艳少发现林晚词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极其认真。
他略一沉吟,问道:“藏宝图为何会在疏狂身上?”
林晚词放下香箸,淡淡道:“这个家母遗言中没有提及,我也无从知晓,或许她跟皇室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艳少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收养她?”
“家母为藏宝图而死,自然是为了报复。”她的声音极其清冷。“她有忠诚听话的特质,便令她忘记过去。重新教养,由她来做御驰山庄的庄主,再一步步引导她亲手去推翻朱家天下。”她顿住,笑了笑,又轻轻叹息一声:“家父终其一生都在完成家母的愿望……只可惜,如今年代不同了,凡事顺应大流,白莲教起义失败,几乎是被连根拔起。百年之内绝成不了什么气候,御驰山庄风头正劲,没必要再去趟这趟浑水,也绝对趟不过去,唯有迅速和白莲教划清界限。”
艳少暗道:难怪南宫俊卿说她是要摆脱白莲教的控制,原来是明哲保身,她果然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夜色下,林晚词的声音清冽而冷静:“进半年来发生的一连串事qíng都证明了这一点。父亲不听饿的劝阻。直到在太原惨败,方才心灰意冷。沈醉天的图谋不可谓不深,那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铩羽而归。局势从最初来肯似乎是极为有利的,汉王谋反,外族入侵,然而局势千变万化,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万事具备,还得向老天借三分运气。”
艳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林小姐惊世才华,若生为男子,当是大明朝之幸。生在江湖,便是御驰山庄之幸。”
林晚词淡然一笑,却不言语。
香炉中冒出一缕淡淡的轻烟,香气在热力下渐渐散发。和着冷霜一样的月光丝丝袅袅的弥漫开来,香味是极轻淡的,低回而悠长,弥久不散。
艳少忽而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她不是昔日的容疏狂,为何仍然不放过她?”
林晚词面不改色,红唇轻启悠悠道:“或许是因为楚先生的缘故吧,我忽然很想知道,在楚先生的保护下,我究竟有没有能力杀死她?”
艳少不禁微笑:“这么说,倒是我害了疏狂,林小姐真是妙人啊——”
林晚词的声音募然变得冰冷:“楚先生,自负将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你何以料定我不敢杀她?”
艳少但笑不语。
林晚词忽然挥袖自桌子一扫,只听“啪嗒”一声,一个huáng色盒子落在地上,里面掉出一束头发,乌黑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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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少不动声色:“不过是一束头发。”
林晚词冷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艳少静静看着她,半晌,发出一声叹息:“自负,又何尝不是林小姐的致命弱点呢?”
林晚词微一侧目。
艳少缓缓道:“你在太原抛出藏宝图,欺骗沈醉天。再到聊城一站,重创鬼谷盟白莲教,甚至离间我与汉王,都是可以说是成功的,而且极大的成功……也因为这样,你不免有些飘飘然了……可是,你忘记了,风净漓是一个女人,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变,她们的qíng绪反复无常,最不易把握……”
林晚词的脸色慢慢变了,一双明眸却愈发亮起来。
“林小姐,你不能凭借一张藏宝图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别人,你既然将藏宝图送给了我楚天遥,就最好不要将它再给别人,即便这个人是未来天子。”
林晚词静默有顷,面色越发苍白,终于缓缓点头道:“你早就知道那些杀手的来历,这么说……”
“不错,我早知那些杀手是锦衣卫的人。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因为汉王的缘故,冲着我来的,后来才知道是为了疏狂——他们既是冲着疏狂来的,就绝对不可能要置她于死地,肯定是另有原因——”
林晚词笑了起来,道:“你早知风净漓背后的人是我,所以,你们一起来演戏,利用我……”
艳少一笑:“林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和你谈话真是快意之极。没错,我们是借助了一下御驰山庄弟子众多的优势,还谈不上利用。”
林晚词怒极而笑:“我让御驰山庄的人四处去打探容疏狂的生死,原来却是散播她的死讯来着……只是,为什么?容疏狂为什么要诈死?”
“为了摆脱一个人。”
“谁?”
“皇太子,即是未来天子。”
林晚词眸光一紧,问道:“难道她的身份果真与皇室有关?”
艳少闻言,不由得静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皇太子要见疏狂,自然是因为她的预言成真,给他造成了震撼——而林晚词却因为藏宝图的关系,怀疑她的身份,呵呵……
他笑了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不想和皇家有任何牵连,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知道这件事只能瞒林小姐一时,事后你必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所以我并不打算隐瞒。正如你所说,对于林小姐这样的聪明人,没有秘密。我只想让林小姐明白一点,容疏狂不是御驰山庄的敌人。”
林晚词不语,面色煞白。
她像一切骄傲的人不能接受失败一样,有着极大的愤怒与懊丧:“风净漓居然拿一束头发来骗我?而我居然相信了?”
“这束头发确实是疏狂的,她倒是没有骗你。”艳少轻笑一声,道:“而林小姐,你自命是最善随机应变、因势成事地,多少大风大làng都过来了,自然没有将风净漓放在眼里……呵呵,林小姐可以玩弄男人,也可以玩弄女人,但是你不能同时玩弄男人和女人,尤其是我这样的男人和风净漓那样的女人。”
林晚词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语气颇为讽刺的说道:“容疏狂究竟是怎么招揽人心的?竟令楚先生为她这样死心塌地,殚jīng竭虑?”
艳少毫不动怒,冷冷回复她道:“论及招揽人心的手段,她是万万不及林小姐,但是,她比你多一样东西,那就是真诚。”
“你问我,容疏狂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现在想想……”他说着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迷茫与自嘲:“我爱她竟是没有为什么的,但是我就是喜欢她了,她乐观豁达,爱恨分明。但是糊涂犯蠢的时候也有不少,可是连她的蠢笨,我看着也是欢喜的,单单觉得可爱,有时候简直巴不得她闯些祸出来,好替她去收拾……你也许会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世上有很多,不错,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是很可惜,我没有语上她们……”
他停下来,轻轻叹息一声:“世人看我楚天遥武功高qiáng,不可一世,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我永远都无法打败的,就是时间,它是最冰冷的杀人武器,它有时使我激进,有时使我颓然,更多时候使我寂寞。但是唯有疏狂,她令我感到快乐,在她身上,我看到人生光亮的色彩和无限可能……世间的yīn谋、权术、算计、勾心斗角甚至杀戮,这些东西都是我懂的,也都是我擅长的,但这些东西已经令我感到深深的厌倦了……”
这时,外面的天空是青琉璃一般的明湛,一弯弦月只余一抹极轻极淡的,浅浅的月痕。天已然大亮了,广袤高远的天幕上有鹤羽一般轻洁的云影在飘dàng,清风从遥远的地平线上chuī过来,掠过艳少飞扬的发丝,掀动他洁白的衣衫,将他那一把独特的低哑的嗓音chuī散开来,化作一池温柔的chūn水……
“真的吗?你真是这么说的嘛?”我拉住他的胳膊连声追问。
艳少苦笑,佯怒的瞪着我,还没有说话。有人已经先受不了的叫起来:“容姑娘,你已经问很多遍了,你不觉得太ròu麻了嘛?”
我放过艳少,转身狠狠敲一下杜杜鸟的头,喝道:“大人的事小孩少cha嘴。”
他跳到一边去揉脑袋,道:“还是说说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吧,别尽说这些叫人起jī皮疙瘩的话。”
我怒目而视:“闭嘴!”
他迅速走远,嘴里仍然在嘀咕:“这头发成什么样子?简直和庵堂里的姑子没分别……”
我一听,立刻咆哮起来:“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嘛?”
丫的,艳少已经对我的新发型表示不满,这小子还来火上浇油。
“好拉,别闹了。”艳少握我的手。
我回头见他面带微笑,眼底不无揶揄之意,不禁感觉两颊发烫,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了。
他握着我的手,在凉亭里坐下去,笑问我:“容疏狂来历不凡,想不想查个究竟?”
我连忙摇头:“千万别,容疏狂已死。她生前的事,我一概不问。她即便贵为公主,那也与我不相gān。”
他笑起来,故意道:“咦,我倒很想去做驸马爷呢。”
我不接他的话茬,直望着他笑,心里细细回味适才听到的。越发觉得高兴,越发笑得欢快。终于,他也忍受不了,露出极端无奈的神qíng,单手抚额,长叹着调转过头去:“老天,我本来不觉得那些话ròu麻,倒给你看得ròu麻了……”
我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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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叹息道:“林老夫人真是厉害啊,人都死了,还要算计别人,连自己儿子的幸福都……”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林少辞临别的一席话,不觉顿住。起初还不觉得什么,继而那番话宛如惊雷般滚滚响过脑海。根据艳少所说,是林千易与林晚词合谋害死了他最心爱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妹妹,这件事还牵涉到林家夺取藏宝图的家丑。他既然不能杀了他们为容疏狂报仇,便唯有将这份悲恸深深藏在心里,独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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