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荃气势汹汹地走了,小山妖们注意到他的举动,纷纷跟在他身边,像一个个保镖似的。陆知非站起来想跟上去看看,商四却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十分钟后,商四带着陆知非来到了山的另一面。
拨开茂盛的藤蔓,陆知非看到一座破旧的小庙隐匿在林间,屋顶的飞檐和窗柩还是很古早的样式,同墙上斑驳的创痕一起,诉说着经年的沧桑。
晚风一chuī,檐角挂着的铜铃发出了生锈后的沉闷声响。荒凉就像铃铛里不小心抖落的尘埃,顷刻间被风chuī得到处都是。
似乎是察觉到陌生人的闯入,一只兔子惊吓地竖起了耳朵,然后飞快地窜入小庙旁边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有人在吗?”陆知非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难道土地正好不在家?陆知非疑惑着,正想走进庙里看一看,却在踏进去的那刻,倏然被商四拉住,“别进去。”
“怎么了?”
“这庙快塌了。”商四把陆知非拉出来,然后带他绕到庙的后面。一看,庙后方赫然是一面悬崖峭壁,那儿本该有棵树,估计是已经掉下去了,只剩下一些断裂的、腐烂的根系还嵌在土里。如果不是周围长满了藤蔓,有些还缠上了土地庙,有效地延缓了坍塌,恐怕庙也已经不在了。
“这庙估摸着也有个两三百年了。”商四的指尖划过墙壁,看着指尖沾染的灰尘,说:“峭壁之上,无法修缮,又没有念力反馈,恐怕过不了多久,世上就再也没有这座庙了。”
听着商四的话,陆知非忽然感到一阵无奈和苍凉。他的目光从庙门口望进去,庙里唯二的两根红柱子也满是斑驳的痕迹,那些将落未落的漆就像是gān枯的树皮,没有了生机。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门口?”
陆知非回头,就见一个身高一米二,穿着儿童浴衣、脖子里挂着毛巾、手里端着个蓝色澡盆,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冒着热气的白胡子小老头站在他们身后,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
“我是鹿不知。”陆知非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见网友。
“是你啊。”土地公和颜悦色起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生气地说:“你连三根香都不给我,来找我gān吗?”
陆知非莫名感觉理亏,商四却大感好奇地绕着土地公走了一圈,“像倒是还挺像的。”
土地公抱着澡盆一脸警惕,“你是谁?你gān嘛?”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啊?”商四伸手揪了揪土地公的胡子,乐了,“嘿,真的!”
“放手!”土地公一掌拍掉商四作乱的手,随后抱着澡盆灵活地往后跳了一步,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何方妖孽?!”
商四微抬着下巴,双手抱臂,“我是妖孽他祖宗。”
土地公察觉到他身上澎湃的法力,警惕顿时变成了慎重和担忧,“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商四嘴角的笑渐渐染上一丝冷意,指尖溢出黑色的法力,显然已经动了真格,“这方圆百里的小神仙没有哪一个是不认识我的,你又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土地公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然而他快,商四比他更快,一把揪住他后衣领把人给提溜了起来,语气森冷,“还想跑?”
土地公飞快地抡着两条小短腿,奈何他正腾空着,抡得再快都没用。陆知非赶忙拉了拉商四,“好了,别吓着他。”
商四这才把人放下,然后委屈地说:“这又不怪我,谁叫他自己心虚要跑?”
土地公看出来陆知非才是大王,连忙跑到他身后躲起来,然后探出个头来,说道:“谁让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哎哟呵,商四这回是真的要发怒了。
陆知非无奈,“你们俩能不能都少说一句?”
两人看着陆知非,终于消停下来。随后土地公就带着陆知非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茅糙屋,余光瞥了商四一眼,才不qíng不愿地请他们进去。
屋子不大,但很gān净。陆知非注意到土地公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绣着欢喜山庄的字样,一个愿意翻过山头去洗澡的人,他的屋子就绝不可能很脏乱。
不一会儿,土地公就端来了三杯热茶。茶杯是很普通的陶杯,造型有些一言难尽,手感粗糙,像是自己做的。
“我原本是城里一只麻雀jīng。”土地公捧着茶杯迅速进入讲故事模式,陆知非不知道这是不是欢喜山特色,风风火火闯九州。
在土地公的讲述里,他与土地公不得不说的故事发生在六十多年前。
在那个人类都养不活自己的年代,他在城里整整转悠了好几天都没有吃到一口粮,然后不得已离开了大城市,飞进了小山沟。
于是在这个名为欢喜山的山沟沟里,他遇到了世间最后一个神——土地公。
土地公并不只有一个,神州大地广袤无边,无数不起眼的小神仙分管着自己区域内的小小土地。他们没什么无上的神通,不如别的神仙形象高大,但无处不在。
因为神仙很小,所以很多人都不太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也正是因为神仙很小,大事从来不归他们管,所以他们反而活得更长。
无数的小神仙们就这样平凡地活着,靠着微弱的香火散发着余热,然后在一波又一波时代的làngcháo中,悄无声息地消亡。
欢喜山上的土地公,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他不知道在欢喜山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土地公存在,但他时常寂寞地想,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土地了吧。
后来,庙里渐渐断了香火,没有人再上山来了。平凡的小山,变成了妖怪们的聚居地。
妖怪们可不像人类那么有信仰,他们只当土地是个和气的小老头,要真让他们过来规规矩矩地上香叩拜,土地才觉得自己要折寿。
土地觉得,自己的使命大概也到头了。
然而有一天,从城里飞来一只饥肠辘辘的小麻雀。土地给了麻雀一把谷子,从它嘴里知道了城里的qíng况,于是他又觉得自己还可以散发一点余热。
土地为城里的人们专心地祈着福,虽然没有人来祭拜他,虽然他自己能做的也不多。
而麻雀就在土地庙住下了,虽然他觉得土地有点傻,但土地是个好人,至少会给它谷子吃。
chūn去秋来,不知不觉间麻雀已经在土地庙住了三个年头。第三年的夏季,一道惊雷劈中了土地庙后面的大桑树。桑树倒下了,轰隆一声坠下悬崖。
麻雀还记得当时土地盘坐在庙里,抬头看着屋顶上的破dòng,有些伤感地说:“老天也在催我走了啊。”
麻雀听懂了,不舍地啄了啄他的白胡子。然而土地伸出枯瘦的手抚着他的羽毛,没说话。
第二天,麻雀飞到屋后去看,树果然不在了。原本就破旧的小庙看起来更加破败,在风雨中摇摇yù坠。
土地最终没能撑过那个夏天,立秋的前一天,麻雀出去觅食的时候被山上的妖怪咬伤了。麻雀只是一只小妖怪,妖力微弱,眼看是活不成了,临死前只想回去再看看那个和气的老头子。
它作为麻雀最后看土地的那一眼里,它记得土地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像老胡同里把好吃的都让给孙子吃的老爷爷。
再醒过来的时候,麻雀就发现自己变成了缩小版的土地公,很神奇地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商四运起法力又细细地感应了一下,说:“看起来,他应该是把最后一些神力都注入了你的体内。你现在既不是妖,也不是神,但却能代替土地接受香火,播撒祈愿。也算是种变相的传承吧。”
“可是现在愿意来祭拜我的还是没有几个,再过不久,恐怕我也要消失了。”
第95章 土地公的朋友圈(六)
土地公幽幽的叹息,最终化为了夜雨声中的零星点缀,拂过新绿,最终渗入被枯叶掩盖的泥土。
““哎……”土地公看着满地枯枝落叶,有感而发。
“哎……”太白两手托着腮帮子,忧愁满面。
“哎……”太黑也紧随其后,忧国忧民。
商四监督着陆知非在里屋睡下,走出来看到三个人排排坐在屋檐下,托着腮帮子唉声叹气,怎么看怎么想打人。
“明天世界末日了吗?”商四问。
土地公回头,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qíng看着他。商四挑眉,“既然明天不是世界末日,人类不会灭绝,欢喜山也不会崩塌,你们唉声叹气个什么劲?”
太白太黑回过头来,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万一土地公公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商四倚在门口,说:“永远不死的那叫老不死,比如我。”
太白太黑连忙站起来,跑过去抱住商四的脚踝撒娇,“主人你帮帮他嘛,帮帮他嘛。”
“你们主人我呢,是法力无边,不过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搞定的。”商四说。
闻言,太白太黑很难过,ròuròu的屁股往商四脚背上一坐,大脸贴着他的脚踝,愣是不撒手。又娇气又黏人。商四无奈摇头,说:“既然你们这么心疼他,不如你们以后就留在这里好了。现在的人类不都喜欢拜锦鲤吗?你们就当他的护法童子,随便出去卖个身,保准天天都有人来拜他。”
太白太黑霍然抬头,一脸震惊,“主人你不要我们了……”
“哎……”商四叹气,“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啊,可是你们不是说要帮土地公公吗?主人我虽然心很痛,但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嘤嘤嘤嘤嘤不要嘛!”太白太黑急了,“太白(太黑)要留在主人身边,太白(太黑)最爱你了!”
商四蹲下来,摸摸他们的头,“主人也很爱你们,可是土地公公也需要人爱啊。”
太白太黑一想,觉得也对。看看土地公,又看看主人,心里挣扎得都快要哭出来。土地公公看起来好可怜,可是他们也不想跟最最最爱的主人分开啊。
两个小胖子越想越难过,小嘴一瘪,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响亮的哭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像是雨天的二重奏。
商四玩崩了,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托着下巴,说:“两个小祖宗诶,我逗你们玩呐。”
“可是你都不要我们了!”小胖子哭得愈发伤心,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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