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是四合院外的胡同。
两个彻底看不清面容的中年夫妻牵着个小男孩,站在沈青青面前。那个女人摸了摸沈青青的头,说:“爸爸妈妈走啦,你要跟爷爷奶奶好好的。我们在国外多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医生能治你的耳朵呢,放宽心,坚qiáng一点,不要太给你表妹一家添麻烦,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
“我们青青真是个好孩子,那我们走啦。”
“嗯,爸爸妈妈再见,弟弟再见。”
沈青青站在胡同口目送着三人远去,静静地没有说话。
整个画面是无声的,那三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浓雾里。可沈青青还站着,她反复跟自己说,“我没事,我很好。”
眼泪潸然落下的时候,沈青青,彻底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藏狐在旁边看着,已是忍不住想要上前。然而商四一把将他拉住,画面再一转,沈青青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沉默无言。隐约的黑气从她的心口飘散出来,她痛苦地qiáng忍着,但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她霍然站起来,颤抖着手打开房门,看着近在眼前的温和慈祥的奶奶,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意。她张张嘴,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就在这时,杨晓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她兴奋地拉住沈青青的手,“表姐!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沈青青听不到声音的事实,连忙双手合十说抱歉,然后拿过一旁的题字板写给她看。
上次我跟你说的漫画那件事,网上好多人都留言说被感动了,你知道吗?你经常去的那家福利院,听说还得到了捐款!真的特别棒!大家都说你好坚qiáng,又特别努力,所以都在下面喊加油呢。
杨晓开心地说着,邀功似的把微博上的评论翻出来给她看。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感叹着她的坚qiáng和乐观,然后说着加油的话。
沈青青知道这些都是好意,她知道她该更好地去回报他们,她知道她该更勇敢。可眼泪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掉落,她抱着手机蹲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杨晓一开始有些慌了,然而沈青青写下一行字——我没事,不要担心,你替我谢谢她们。
沈青青笑了,杨晓放心了,而自沈青青心口散逸出的黑气刹那间蓬勃而出,在半空凝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丑陋怪物。
她开始逃亡,可一根黑色的丝线从她的心口蔓延出来,将她跟怪物连在一起。无论她怎么逃,都像是在放一只永远扯不断的风筝。
“言灵咒。”陆知非深深地蹙着眉,语气沉凝。
这时一道身影闪电般地从他眼前掠过,是藏狐!他死死盯着那根黑色丝线,愤怒地亮出了锋利的牙齿,想要将那根黑线咬断。
然而,雾气翻涌,藏狐落地,回头去看时,黑线依然在。
是啊,这是沈青青的梦境,他再愤怒仔心疼,又能怎么样呢?
他颓然着,用哀伤的眼睛看着还在沉睡的沈青青。看着她在梦中仍然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手想要替她抚平,然而他伸出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爪子,而不是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忽然哭了。
然而就在这时,翻涌的雾气里画面再度变幻。一直在逃亡的沈青青奔溃地坐在地上,正当她快要撑不住被那怪物吞噬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孤独患者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她看着那只四方脸的丑丑的藏狐,忽然就像在连绵的yīn雨天里,看到一丝悄悄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的光。
那是她随便查找的一个Q'Q号,就像溺水的人随手抓住的一根浮木,她问他:你好,可以跟我聊会儿天吗?
他回答道:你好,可以啊。
你喜欢藏狐吗?
喜欢啊。
我有点方。
我也方,很方。
你有好多藏狐的表qíng包啊,可以传两张给我吗?
可以啊,我有很多很多。
我们一直这样聊天好不好?
好啊,没问题。
我第一次跟陌生人这样聊天,真好。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对,很高兴认识你。
第24章 你是我的表qíng包(八)
回书斋的路上,陆知非和商四踏着月色并肩走着,气氛有些沉默。
良久,陆知非忍不住问:“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了吗?”
“接下去的事qíng,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商四抄着手,悠悠地踱着步,神qíng泰然。
“可你先前也说了,藏狐迟迟不能化形,那就是饮鸩止渴。”
商四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你为什么那么急切?”
陆知非一怔,“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有。”
“好吧,我有……”
商四一脸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骄傲表qíng,说:“沈青青现在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自己,承认自己的脆弱,大方地去依靠别人,而不是伪装坚qiáng活成别人希望看到的样子。”
“这很难。”
“难在哪里?”商四反问,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陆知非,似意有所指。
陆知非顿住,两人都停下了脚步,陆知非看着商四,说:“不是所有人都遇得到属于自己的那只藏狐。”
语毕,陆知非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商四追上去,眨巴眨巴眼,“生气了?”
陆知非神色淡然,“没有。”
“你有。”
这个对话似曾相识,所以陆知非明知地选择闭嘴。
商四却跟他卯上了,一会儿转到他右边,一会儿转到他在左边,像个多动症小学生。陆知非本来想忽略他的,但商四身高太高了,一不小心就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完全无法忽视。于是陆知非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样??”
“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憋几分钟不跟我说话。”
陆知非:“……”
“五分四十六秒,你果然心软。”
你走开好吗?
陆知非不理他继续走,商四笑着看他面无表qíng的样子,走过去,肩膀撞了撞陆知非,“走,请你喝酒。”
陆知非差点没被他撞飞,没忍住,“你有毒啊!”
结果商四挑眉,“正确的说法不是你有病吗?”
“不,我有病。”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哈哈哈……”商四被他逗乐了,陆知非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生无可恋的表qíng有多可爱,但商四不打算说,一个人笑着,抄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像以前北平城里的大爷。
陆知非落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想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商四说要请陆知非喝酒,那就真的是要请喝酒,言出必践。
只是陆知非看着这夜市摊上来来往往的人,闻着浓香的烤串味,很难相信生活一向考究的商四会喜欢在这种地方撸串。可是看商四跟烤串摊主毫无障碍地谈话,陆知非不得不相信,大魔王也是很接地气的。
不过大魔王依旧很挑嘴,喝的酒仍然是自己带的。百年陈酿,那酒香,陆知非光是闻着就觉得要醉了。
摊主很快就端了烤串上来,闻着那酒香,竖起大拇指,“还是四爷的酒厉害。”
“坐下一起喝一杯?”商四笑问。
“不了不了,我这儿还忙呢,四爷您喝,这位小兄弟你也吃啊,别客气。”
陆知非了然,原来这是个认识的。
“他以前是宫里的御厨。”商四一边倒着酒,一边说。
“御厨?”陆知非诧异,堂堂御厨,怎么会沦落到夜市里摆摊?不,用沦落也不对,看他那张黝黑脸上的神qíng,明明很开心。
商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莞尔,“看着不像吧,但他做的菜确实是京城一绝,从前也是心比天高,王公贵族想吃他的菜,那都得提前预约。”
“那你呢?”
“我商四那是俗人能比的吗?”商四挑眉,“不过这小子那会儿确实有些欠揍,竟然比我还会摆谱,气人。可后来他忽然就不gān了,跟我说,宫里的菜再怎么做都不好吃,因为从御膳房到贵人的餐桌上,距离太远,端过去菜都凉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呢?名利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等看清了,才发现一文不值。”
陆知非听他娓娓说着往事,目光扫过周围人群。隔壁桌的小qíng侣吃根烤串都要互相喂,也不怕戳进对方的鼻孔;那边三五成群的上班族解下了勒人的领带,挽起袖子拼酒,骂着上司吐着苦水解放自由;还有后面寂寞的单身狗,独自面对着五十根羊ròu串散发着清香。
而在这浮生百态里,商四喝着小酒说着往事,这一幕,竟然意外地和谐。
“其实呢,最美味的菜,就在每户人家的餐桌上。”商四说着,对着陆知非举起酒杯,“为陆大厨gān杯,恭喜你战胜了宫廷大御厨。”
陆知非知道商四又有点喝多了,他爱喝酒,几乎每天都喝一点,但酒量一直不好。但意外的是他也从不会醉,总是在半醉半醒间徘徊着,透过他那双微醺的眼睛看这世界。
“其实呢,人类真的是个很神奇的物种,看起来很渺小很脆弱,但又很伟大。有的时候你们爆发出来的潜力我也无法解释那是从哪里来的,或许真的只能用网上说的洪荒之力来概括。”商四说着,嘴角盈着笑意,看着陆知非,说:“我喜欢人类。”
陆知非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而商四却已经收回视线,慵懒地单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四周的人,手指敲打着桌面,悠悠说道:“你看,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副相同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吗?”陆知非有些不安地压下刚才心里的异样感觉,随口问着。
然后商四转过头来,笑道:“当然,就像你,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陆知非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虽然没有喝酒,但他仿佛也有了些醉意。
抬头看,一轮明月当空照,皎皎月华和人间的烟火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此方独有的景色。他不再说话,商四不再说话,岁月也无声,陆知非忽然有些恍惚,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呢?
他这样愣愣出神了半分钟,端起雪碧喝了一口,然后“噗——”地全给喷了出来。对面商四眼疾手快地挡住了自己的脸,而后摇头惋惜,“多好的酒啊,可惜有人不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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