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陆知非下意识去追,马晏晏那边却愣了,“等等?”
机车的轰鸣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那辆黑色的哈雷调了个头,又飞一般地开回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陆知非面前。有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女车手摘下护目镜,英姿飒慡地冲陆知非抬了抬下巴,“陆知非?”
一张嘴,满口不羁的跳跳糖。
陆知非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三里屯,骑哈雷的女人,没错。
他随即对电话里的马晏晏说:“听着,如果你觉得无聊,现在就去门卫看看快递来了没有。把那一百多个气球chuī爆,童嘉树就回来了。”
然后他gān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吴羌羌,“你好,我是陆知非。”
“道士已经跟我说过了,”吴羌羌很慡快,“上车吧,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陆知非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只妖怪,在夜晚的二环飙车。
是的,吴羌羌是一只妖怪,一只已经化了形成功混入人类社会的妖怪,这毋庸置疑。
半个小时后吴羌羌在一扇小红木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去开门。
陆知非四处打量,目光越过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看到不远处某大学高高的标志xing大楼,才恍然发觉他们回到了大学城里。
观光达人马晏晏曾经跟他提过,这片儿原先是老城区,后来经过几番修整,拆掉了一些危房,又按着原先的建筑风格盖了很多二层小洋房,西式和中式的建筑风格完美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不破败,又很有年代感,有几栋房子外面甚至贴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牌牌,总之能买得起这片房子的,非富即贵。
这时,“吱呀”一声,吴羌羌推开那扇小红木门,走了进去。
漆黑的房子里没有点灯,神秘、充满未知。陆知非抬头看着屋顶的琉璃瓦和爬着青藤的雕花木窗,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吴羌羌的身影就隐没在黑暗里消失不见,陆知非不敢再犹豫,立刻跟上去。
进门就是一个客厅,姑且可以称它为前厅,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黑漆漆的陆知非也看不清楚。穿过前厅,推开雕花的格子木门,一个小庭院就呈现眼前。
这房子有些像四合院,却又不全像。庭院里有个别致的小水池,靠水池的那面是堵围墙,其余三面才有屋子,正门在北面,后门在南面。而他们刚才走的,就是后门。
“嘘,轻点儿。”吴羌羌微微猫着腰,像是在做贼,刚才的英姿飒慡仿佛都随风而去了。在月夜下,陆知非还能看到她的眸子里闪着异色的流光。
陆知非牢记道士的叮嘱,不敢多话。余光却留意着四周,水池边栽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堪堪高过围墙,墙边的花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各种花盆,本该是不同花期的花,此时却都盛开着,争妍斗艳。诡异,却很漂亮。
这院子里,静得一缕风都没有。
陆知非饶是xing子再淡定,此时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吴羌羌率先穿过了庭院,来到跟刚才的前厅正对着的木门前,伸手,“把书签给我。”
陆知非递给她,她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第一次露出郑重,“书签已经收到,现在为你打开书斋。进去之后,听我的指令,千万不要乱翻、乱动,听见没有?”
陆知非点头。
吴羌羌再没多问,伸手附在门上,用力一推。两扇木门齐齐打开,一股浓墨书香裹挟着时间的苍凉感,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陆知非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时间,很奇妙。
屋子很大,完全是古式的商铺结构,左手边是个柜台,账本和算盘都还搁着,只是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右手边则是一个个书架,不是寻常书店里的那种,倒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古代书院的书房,一本本古朴的线装书放在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陆知非甚至看到了一些竹简。
“咳、咳……”吴羌羌打开灯,一手捂着口鼻防尘,一手在书架上翻找着,“开眼这种事qíng,除非那个人亲自出手,否则你是不要想了,那也太危险。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办法,就是让你识字。”
“识字?”陆知非疑惑。
“识我们妖怪的字。字是有灵xing的,你学会了它,就代表你认识了它,与它建立了某种联系。这样一来,即使你跟你爸彼此碰不到、摸不着,也可以通过文字来对话。”
“可是……我爸认得人类的字。”如果按照吴羌羌说的,那他们现在就可以jiāo流了。
“那不一样。”吴羌羌回头,朝他眨眨眼,“这里是妖怪书斋,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走上那座沟通两届的桥。”
正说着,吴羌羌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书,欣喜地抽出来一看,“果然没错,就是这本,你爸的本体是树,树有树语。哝,你拿去看吧,你能学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吴羌羌此时心里已经满是成就感,啊,她果然是一只古道热肠的好妖。
“谢谢。”陆知非翻开书,看着整页整页的鬼画符,“……”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少年!”吴羌羌用力地拍了拍陆知非的肩膀,握起拳头,眼中充满了鼓励,“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光顾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我相信你行的。”
陆知非沉默片刻,问:“有字典吗?”
吴羌羌也沉默了片刻,反问:“整个妖界的书大部分都在这里了,一共才那么多,你觉得会有哪个妖闲来无事编字典吗?”
“好吧。”虽然无奈,但陆知非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吴羌羌见状,一掌拍在陆知非背上,豪qíng万丈,“振作点嘛,这字不就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嘛!”
陆知非被她拍得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问:“那麻烦你能不能先指给我看一下,这个字是什么……”
诶?人呢?
陆知非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道风,吴羌羌人已经不见了。赶紧回身去找,就见她从门口探进头来,“你慢慢看啊,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说罢,门一关,这风一般的女妖,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知非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自己都不认识这些字,所以才跑得这么快。而且刚刚她穿过庭院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让陆知非很在意。她是在小心些什么吗?
忽然,门又开了。
陆知非刚在怀疑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就见门缓缓打开一条fèng,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伸进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然后,那只手放下一个外卖袋子,“这碗麻辣烫留给你做宵夜。”
陆知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古道热肠的吴羌羌满心欢喜地离开了书斋,继续她中环大妖jī的飙车大业。小红木门关上,最后一缕穿堂风chuī过庭院,七彩的琉璃折she着微光,那棵不知名的树,摇曳起枝桠。
枯huáng的落叶悠悠地坠入池塘,原是波澜不惊,但是当那水晕渐染,风里、树叶的沙沙声里,似乎多了些低声絮语。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我也好想吃……”
“可是主人还没醒……”
“啊,新中国都成立好久了呢,主人为什么还不醒呢?嘤嘤嘤。”
第2章 苏醒
夜半,明月高悬。
陆知非秉烛夜读,时间长了,眼前全是无数混杂线条组成的晕圈,以至于让他恍惚间都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淡定从容如陆知非,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我是陆知非,我的爸爸是一棵树。虽然他没死,但是我看不见他了,所以我踏上了漫漫寻父之旅。
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希望,可这一线希望是用狂糙写下来的。
写得很好看,但潇洒不羁得让陆知非怀疑笔者自己都认不认得出的狂糙。
吴羌羌给他的那本书上,全是天书,妖怪的文字他本来就不认识,所以这很正常,也很让人头痛。但陆知非很快就在书页上看到了有人用毛笔写下的备注,几乎每一页都有,这让他开心了片刻,以为这样就能看懂了。
可陆知非还是高估了自己,狂糙的繁体字,极其难认,到现在陆知非也就勉qiáng看了两三页,而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陆知非不得不放下书休息一会儿,等过了五分钟再拿起来看,却在不经意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有一个落款。看那个位置,应该是落款。
陆知非伸手摩挲着那两个字,仔细辨认着,“窗……肄?”
不对,陆知非又仔细看了看,开头那个字应该是商,后面那个也不是肄,是四,因为是繁体字,所以跟肄业的肄看起来很像。
“商四,商四……”陆知非喃喃念叨了几声,想着这个在书上留下备注的又会是哪路妖怪。
可他却不知道,他轻喃的这个名字,扰乱了一池chūn水。
碧波dàng漾,锦鲤摆尾,院中絮语又起。
“他、他他他怎么会知道主人的名字?!”
“不知道,好怕怕……”
“今天又是满月呢,好像比昨天的更大、更圆,怎么办,大魔王要是醒过来了怎么办?”
“醒过来了不好吗?我吐泡泡都吐了一百年啦……”
“啊,吐泡泡,吐泡泡好无聊啊……”
与此同时,二环外的广阔天空里,吴羌羌正开着她最喜欢的那辆哈雷,跟一gān好友自由地飞驰。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她踩了个急刹车,“妈卖批,谁啊?”
吴羌羌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笑了,打了个手势让朋友先走,随即接通电话,“喂?小九子,怎么有空想起姐姐我了?”
对方却火急火燎,“你是不是把陌生人领进书斋了?”
“是啊,怎么了?”吴羌羌往嘴里丢了颗口香糖,“他都睡了快一百年了,从民国一直睡到现在,前几年隔壁大改建都没能把他吵醒,就是让人进去看本书而已,而且我还是从后门走的。”
“屁!前门没开你当然只能走后门了!”
“哈哈,不要那么bào躁嘛。那孩子我看过了,挺安静的,而且他手上有书签啊,有书签就是书斋的客人,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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